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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第六章

  我是按照賀拉斯的教導,把故事從半中間講起的。現在既然美麗的高龍芭和上校父女都已入睡,我趁這機會告訴讀者幾種不能疏漏的要點,要是讀者想把這件真實的故事瞭解得更透徹的話。我們說過,奧索的父親,德拉·雷比亞上校是被人暗殺的,但是暗殺在科西嘉同在法國完全不同,在法國可能因為一個苦役船上的逃犯要搶劫你的財寶,想不出更好的辦法而把您殺死;而科西嘉人則是被仇人暗殺;至於結仇的原因,往往很難說清。有許多家族互相仇恨只是出於傳統的習慣,仇恨的最初原因早已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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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拉斯所著《詩的藝術》中寫道:史詩詩人總是對聽眾把故事從半當中(in medias res)講起,似乎聽眾早已知道故事情節似的。

  德拉·雷比亞上校的家族同好幾個家族有仇,尤其是同巴裡奇尼一家。有人說,16世紀時德拉·雷比亞家族的一個男子勾引了巴裡奇尼家族的一個女子,後來被女子的一個親人用刀刺死了。另一些人的說法完全不同,說是德拉·雷比亞的女子被誘惑,巴裡奇尼的男子被刺死。總而言之,不管真相如何,兩家之間有過血案是實。不過,與通常習慣相反,這件仇殺案並沒有引起別的仇殺案,原因是德拉·雷比亞和巴裡奇尼兩家都受熱那亞政府的迫害,年輕的男人都流亡在國外,兩個家族有好幾代已經沒有強健的男子漢了。上世紀末,一個德拉·雷比亞家族的人在那不勒斯當軍官,一次在賭場裡同別的軍人吵架,人家對他破口大駡,還罵了他是科西嘉的羊倌。他拔出劍來,但是一個怎能打得過3個,幸虧當時還有一個在場的賭客喊了一聲:「我也是科西嘉人!」出來拔刀相助,他才沒有吃虧。那個賭客是一個巴裡奇尼家族的人,但是並不認識他的同胞。等到大家互通了情況以後,雙方都以禮相見,發誓永生永世結為莫逆之交;大陸上科西嘉人很容易友好結合,而島上則完全不一樣。比方眼前這例子,這位德拉·雷比亞同那個巴裡奇尼住在意大利期間,一直親如兄弟,回到科西嘉以後,雖然同住一個村子,卻難得見面;他們去世時,人們都說他們已經有五六年沒有說過話了。他們的兒子,按照島上人的說法,各自管自己生活,見面時以禮相待。一方的一個兒子叫吉富奇奧,就是奧索的父親,當了軍人;另一方的一個兒子叫季迪斯·巴裡奇尼,是個律師。他們倆都當了族長以後,由於職業的不同,分隔一方,幾乎沒有機會見面,也沒有機會聽到別人談起對方。

  大約在1809年,有一天,季迪斯在大陸巴斯蒂亞城看報,讀到吉富奇奧上尉受勳的消息,他當著眾人的面說,他並不覺得驚奇,因為某某將軍是他家的後臺。這句話傳到了在維也納的吉富奇奧的耳朵裡,他便對一個同鄉說,等他回到科西嘉的時候,季迪斯早已變成一個大富豪了,因為他從打敗的官司中所賺到的錢,比從打贏官同中賺到的錢更多。誰也猜不出他這句話的真意,究竟是指這位律師欺騙他的當事人呢,還是僅僅道出一個平凡的事實:不好打的官司總比好打的官司能使律師增加收入。不管怎樣,巴裡奇尼律師聽到了這句諷刺話,並且一直記在心裡。1812年,他爭取當本村村長,事情已經有了眉目,突然間某某將軍寫信給省長介紹吉富奇奧太太的一個親戚來當村長。省長忙不迭去迎合將軍的意願,巴裡奇尼毫不懷疑這是吉富奇奧搗的鬼。1814年拿破崙下臺了,將軍推薦的那位村長被指控為波拿巴黨,撤了職,由巴裡奇尼接替。拿破崙百日複位時期,又輪到巴裡奇尼被撤職。最後,經過這場風暴以後,他又舉行盛大的儀式,把村長的印信和戶籍簿冊重新接收回去。

  從此以後他一路吉星高照,而德拉·雷比亞上校卻被迫退伍,回到皮埃特拉內拉閒居,經常不得不應付巴裡奇尼的暗中無理取鬧:比方一會兒說他的馬闖壞了村長家的籬笆,傳訊他要他賠償;一會兒村長又藉口要修理教堂鋪路石,把鐫有德拉·雷比亞家徽、覆蓋在他家一個親屬的墓地上的一塊破裂石板叫人搬走了。如果有羊吃掉了上校的幼苗,羊主人肯定可以得到村長的袒護;有兩個在職的人一直是受上校家保護的老客戶,都先後被撤了職,代之以巴裡奇尼的人,這兩個人一個是兼營本村郵政所的雜貨店老闆,另一個是充當村警的老殘廢軍人。

  上校的老婆死了,臨死時留下遺願,說希望能埋葬在她平時愛去散步的一個小林子裡;村長立刻宣稱她必須埋葬在本村的公墓裡,因為村長並沒有得到授權可以批准另蓋一個孤零零的墓地。怒不可遏的上校宣稱,他在等待這個批准,但在批准前,他的老婆將埋葬在她選定的地方,並且立刻派人在林子裡掘了一個墓穴。村長方面也叫人在公墓地裡掘了一個墓穴,並且召來了警察,據他說,目的是維護法律的威力。下葬那天,雙方的人都到場,有一陣子人們害怕為了爭奪德拉·雷比亞太太的遺體,兩派會打起來。40幾個全副武裝的農民,由死者的親屬帶領著,強迫本堂神甫走出教堂就取道林子的方向走去;另一方面,村長帶著兩個兒子以及他的同黨和警察等人,也趕到場阻止他們這樣做。村長一到場,立刻命令送殯的人退回去,他得到的回答是一陣噓聲和威嚇聲。對方在人數上占上風,而且態度似乎非常堅決。有好幾支長槍一看到他就把子彈上了膛,有人甚至說一個羊倌已經舉槍向他瞄準,但是上校抬起羊倌的槍說道:「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開火!」村長像拉伯雷《巨人傳》裡的巴汝奇一樣,「天然怕挨打」,他拒絕戰鬥,同他的手下人退走了。送殯行列於是繼續前進,故意兜最遠的路,以便從村公所門前經過。在進行中一個傻瓜加入了行列,竟然大喊一聲「皇帝萬歲!」有兩三個人也跟著叫喊了一句;他們這些人越來越興奮,竟然想殺掉村長家的一頭牛,那牛恰巧擋住他們的去路。幸喜上校出來阻擋,這樁暴行總算沒有實現。

  不言而喻,村長方面把當時經過情況作了筆錄;並用絕妙的筆法寫了一個報告給省長,在報告中他描繪了天上和人間的法律如何被踐踏,村長和本堂神甫的威嚴如何受到無視和淩辱,德拉·雷比亞上校如何帶頭率領一班波拿巴黨徒圖謀改變王位繼承的順序,挑起村民械鬥,這種種罪行是刑法典第86條及第91條所明文規定處罰的。

  這份控訴狀過分誇大了罪行,反而得不到預期的效果。上校寫信給省長,給檢察官。他太太的一個親戚同島上一個眾議員有姻親關係,另一個親戚同法院的院長是表親。靠著這些關係,所謂圖謀不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德拉·雷比亞太太繼續長眠在林子裡,只有那個喊口號的傻瓜被判15天的拘役。

  巴裡奇尼律師對這件案子的結局不滿意,他改變策略,從另一方面進攻。他在故紙堆裡翻出一份古舊的所有權狀,根據這個證件他同上校爭奪一條推動著一個水力磨坊的小溪的主權。官司打上了,拖延了許久還未結案。快到一年時,法院即將判決,看樣子多半對上校有利,突然間巴裡奇尼先生送給檢察官一封信,是由一個著名的強盜寫來的,信中威脅村長要他撤回訴訟,否則將有火災和殺身之禍。這個強盜名叫阿戈斯蒂尼。在科西嘉,強盜的保護是深受大家歡迎的,強盜們為了幫助朋友,也經常插手干預私人間的爭執。村長正在利用這封信,想不到一件新的意外事件出現,把事情弄得更複雜了。那個強盜阿戈斯蒂尼寫信給檢察官,控訴說有人假冒他的筆跡,使人懷疑他的性格,以為他的威名是可以收買的,最後他在結束這封信時說:「如果我發現假冒的人,我必嚴加懲治,以儆效尤。」

  很明顯,阿戈斯蒂尼沒有寫那封威嚇村長的信,至於到底是誰寫的,德拉·雷比亞和巴裡奇尼兩家互相指責,雙方由指責而發展到互相威嚇,司法部門也沒法知悉到底是誰幹的。

  在這期間,吉富奇奧上校被暗殺了。根據法院檔案,經過情形是這樣的:18××年8月2日,天色已黑,一個名叫馬德萊娜·皮埃特麗的婦女,帶著麥子到皮埃特拉內拉去。她聽見了連接兩聲槍響,似乎是從一條通到村子去的低窪道路上發出的,離她大約150步遠。幾乎就在同時,她看見一個人彎著腰在葡萄園的小徑上奔跑,向著村子走去。這個人停了下來,回頭張望片刻,因為離得太遠,皮埃特麗大娘無法看清他的面貌,而且那人嘴裡銜著一片葡萄葉,幾乎把他的整個臉都遮蓋了。他向大娘看不見的一個夥伴作了一下手勢,便消失在葡萄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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