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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皮埃特麗大娘放下麥子,沿著小徑奔上去,發現德拉·雷比亞上校躺在血泊中,身上中了兩槍,口鼻還在呼吸。在他身邊放著他的上了子彈準備發射的槍,仿佛他正在準備防衛對面過來的敵人,卻被從背後來的敵人擊中了。他在發出臨死的喘息,在死神的掌握中掙扎著,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根據醫生的解釋,這是因為肺部被子彈洞穿的緣故。血堵住他的喉嚨,慢慢地流出來,好像紅色的沫子。皮埃特麗大娘枉費心機地把他扶起來,問了他幾句話,都得不到回答。她看出來他很想說話,可是沒有辦法叫人明白他想說什麼。她注意到他竭力把手伸向衣袋,她趕緊幫他從衣袋裡摸出一個小活頁夾,打開了交給他。受傷的人從小活頁夾裡取出夾在裡面的鉛筆,竭力要想寫字。事實上證人看見他寫了幾個字母,可惜她不認得字,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上校用盡了氣力寫好後,把小活頁夾放到皮埃特麗大娘的手裡,使勁握緊大娘的手,用十分古怪的神氣凝視著她,據證人說,他仿佛想說的話是:「這個活頁夾十分重要,裡面有殺我的兇手的姓名!」

  皮埃特麗大娘往村子走去的時候,遇見了巴裡奇尼村長先生和他的兒子溫琴泰洛。那時候天已幾乎齊黑。她把看到的一切敘述了一遍。村長拿了小活頁夾,奔到村公所去掛上他行使村長職權的肩帶,召喚他的秘書和警察。只剩下年輕的溫琴泰洛和馬德萊娜·皮埃特麗兩人,大娘向年輕人建議去救上校,也許他還活著。可是溫琴泰洛回答說,上校同他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他走近他,人家就會說上校是他殺死的。沒過一會兒,村長回來了,發現上校已經死了,他叫人搬走了屍體,而且作了筆錄。

  遇到這種情況巴裡奇尼先生很自然地會心慌意亂,可是儘管如此,他還是趕緊查封了上校的小活頁夾,而且在他職權範圍內儘量查緝兇手,不過並沒有得到有價值的結果。預審推事到場以後,打開了活頁夾,在一頁血跡斑斑的紙上只見寫著幾個字母,寫得歪歪斜斜,有氣無力,但卻清晰可讀,寫的是「阿戈斯蒂……」,沒有寫完,預審推事毫不懷疑上校的意圖是說兇手是阿戈斯蒂尼。可是預審推事傳喚科隆芭·德拉·雷比亞到來以後,她要求讓她察看一下那個活頁夾。她翻來覆去仔細看了很久,然後伸出手來指著村長大喊:「他就是兇手!」當時雖然她悲痛萬分,卻能以驚人的準確和清晰說出她的理由。她說她的父親在幾天以前收到兒子奧索的一封信,告訴父親他換了駐地,父親把地址用鉛筆抄在活頁夾上就把信燒了。現在活頁夾裡找不到這個地址,這說明村長把這頁撕了下來,而在這頁上恰好是她的父親寫下兇手的名字,村長在另一頁上寫了阿戈斯蒂尼的名字。推事審視之下果然發現寫兇手名字的本子裡缺少一頁;可是不久他又發現活頁夾裡別的地方也有缺頁,許多證人都說上校要點燃雪茄時往往從活頁夾裡撕下一張紙來,很可能他由於不小心把抄了地址的那頁撕下來燒了。此外,有人證實村長從皮埃特麗大娘手裡接過活頁夾以後,由於天黑,不可能看清紙上的字,又證實他拿著活頁夾走進村公所,中間沒有停留,警察隊的班長一直跟著他,看見他點起一盞燈,把活頁夾放進一個信封裡,當著他的面把信封封了口。

  警察班長作證完畢以後,高龍芭憤怒已極,撲倒在他的腳下,懇求他憑著生命中最神聖的東西發誓,斷言他一分鐘也沒有離開過村長。班長猶豫了半晌,顯然是被年輕姑娘的激昂狀態所打動了,他承認曾經到隔壁房間裡去找一張大紙,不過他沒有停留一分鐘,而且他在抽屜裡摸索的時候,村長一直不停口同他說話。他還證明他回來時,那個染滿血跡的活頁夾始終在原來的地方,就是在村長進來時扔下的桌子上。

  巴裡奇尼先生的態度非常鎮靜。他說,他原諒德拉·雷比亞小姐的憤激之情,他願意屈尊來證明自己的無辜。他說那天傍晚他一直呆在村子裡;他的兒子溫琴泰洛在案件發生時恰好同他一起在村公所門外;他的另一個兒子奧蘭杜奇奧那天發寒熱,沒有離床一步。他把家裡所有槍支都拿出來,其中沒有一支是最近開過火的。他又補充說,他一看見那個活頁夾就馬上明白它的重要性,他立即查封了交給他的副手保管,因為他預見到由於他同上校不睦,他可能受到懷疑。最後,他又提醒大家說阿戈斯蒂尼曾經威脅要殺掉冒用他的名字寫信的人,他似乎借此暗示說,那個卑鄙的強盜大概懷疑上校,所以把他暗殺了。根據綠林的習俗,為著類似的動機而殺人,是有先例的。

  德拉·雷比亞上校死後5天,阿斯戈蒂尼出乎意料之外受到巡邏隊的襲擊,經過絕望的奮戰後,被打死了。在他身上搜到一封高龍芭給他的信,請他宣告一下,他到底是不是人家所指控的殺人兇手。既然他沒有覆信,大家就泛泛地認為他沒有勇氣向一個姑娘承認他殺掉了她的父親。不過有些自認為很熟悉阿戈斯蒂尼的性格的人,卻在私底下說,如果他真殺了上校,他一定會到處誇耀的。另一個號稱布朗多拉奇奧的強盜,交給高龍芭一份聲明,說他以名譽擔保他的同伴是無辜的,不過他唯一的證據,只是阿戈斯蒂尼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他懷疑上校冒用他的名義寫信。

  結果是巴裡奇尼一家平安無事,預審推事對村長的行為大加讚揚,村長在他的高尚行為上還加上一件;他撤回了以前同德拉·雷比亞上校為著爭奪小溪的主權而提起的訴訟。

  高龍芭遵照當地的習慣,在她父親的屍首前面,當著許多親友,即席創作了一首哭喪歌。她在歌中儘量發洩她對巴裡奇尼家族的仇恨,正式控告他們是殺人兇手,威脅他們她的哥哥回來時必報此仇。這首歌流傳甚廣,水手當著莉迪亞小姐面前唱的就是這首歌。奧索當時在法國北部,得到父親的死訊以後,他請了假,但未獲批准。起初,他收到妹妹的來信,相信巴裡奇尼一家是兇手;後來他收到預審時全部卷宗的抄件和預審推事的私人信件,便幾乎完全相信犯罪的人是強盜阿戈斯蒂尼。每隔3個月,高龍芭必然寫給他一封信,重複述說她的懷疑,她管這些懷疑叫作證據。這些一再重複的控訴使他的科西嘉人的血不由自主地沸騰起來,有時他也接近于同意他妹妹的偏見。不過他每次寫信回家,總對她說她的引證沒有確鑿的根據,不值得置信。他甚至禁止她再談起這件事,不過始終未見生效。這樣子過了兩年,他奉令退伍,於是他想回去再看一下家鄉,目的倒不是要對他認為無罪的人施行報復,而是想把妹妹嫁出去,賣掉他的小小產業,只要這份產業還值兩個錢,可以讓他到大陸上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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