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梅裡美 > 嘉爾曼 | 上頁 下頁


  「拿去,」看守說,「這是你的表妹送給你的。」

  我接過麵包,非常奇怪,因為在塞維利亞,我沒有什麼表妹。「可能弄錯了吧,」我瞅著麵包尋思;不過麵包真叫人口饞,香極了,管它從哪裡來的,送給誰的,吃了再說。我用刀子切下去,刀子碰到什麼硬東西。我一看,原來是一片英國小銼刀,顯然是在烤麵包之前藏進去的。麵包裡另外還有一枚兩塊錢的金幣。毫無疑問,這是嘉爾曼送來的禮物。對波希米亞人來說,自由就是一切,為了少坐一天牢房,他們可以放火燒掉一座城市。而且,這個婆娘精明得很,一塊麵包就把看守給哄騙過去了。一個小時工夫,就可以用最細的小銼刀把最粗的鐵欄杆鋸斷,再用那兩塊錢金幣,隨便找一家舊衣店,把軍裝換成便裝。您想想,一個慣於在懸崖峭壁上掏鷹巢的男子漢,從三丈多高的窗口上跳下街道,豈不是拿手好戲;但我不願逃跑。我還有軍人的榮譽感,我覺得開小差是彌天大罪。只是,我對人家難忘舊情十分感動。關在監獄裡,人們總愛想,外面還有一個朋友正在關心著你呢。那枚金幣卻令我不快,恨不得把它還掉;

  但到哪兒去找我的債主?我覺得這事不那麼容易。

  辦完革職手續之後,我以為不再會有什麼麻煩了;誰知還要強咽一口奇恥大辱:出獄以後,上級派我去值班,讓我跟小兵一樣站崗。您難以想像,一個堂堂男子漢遭此屈辱心裡是什麼滋味。我覺得還不如被槍斃了好受。槍斃時,你一個人走在隊伍的前面;起碼自我感覺是個人物;大家都要看看你。

  我被派到一個上校門前站崗。那是一個富有的年輕人,脾氣很好,喜歡尋歡作樂。年輕軍官都願意到他府上去,還有許多市民,也有一些女人,據說是女戲子之類。可是對我來說,仿佛全城事先約好到他家來看我的笑話。瞧,上校的車子來了,他的貼身男僕也坐在上面。我看見誰下車了?吉達娜!這一回,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渾身披綢戴金。裙袍上綴滿閃閃發光的鱗片,藍色的皮鞋也磷光閃爍,上上下下不是花團便是錦繡。她手裡拿著一隻巴斯克手鼓。同車來的,還有兩個波希米亞女人,一老一少。照例有一個老婆子領著她們,還有一個波希米亞老頭手拿吉他,或自己演奏,或為她們跳舞伴奏。您曉得,上流社會常常喜歡招請波希米亞女郎到社交場合,讓她們跳羅馬裡舞,這是她們自己的舞蹈,往往還有別的把戲。

  嘉爾曼認出了我,我們互相看了一眼。我不知怎麼啦,此時此刻,我真恨不得鑽進地底下去深深藏起來。

  「阿居爾,拉居納。」她用巴斯克語說,「長官,你站崗像新兵嘛!」

  我還來不及找一句話來回答她,她竟然進屋去了。

  賓主都在內院裡,儘管熙熙攘攘,但裡面發生的一切事情,我仍然可以通過鐵柵欄大門看個八九不離十。我聽見響板聲,手鼓聲,歡笑聲和喝彩聲;她搖著手鼓跳起來時,我不時可以看見她的頭。後來,我還聽到幾個軍官對她說了許多不三不四的話,氣得我感到臉紅。她是怎麼回答的,我不得而知。我想,就是從那天開始,我真正愛上了她,因為我曾幾次三番想沖進內院,用我的軍刀,對那些調戲她的油頭粉面,一個個開膛破肚。我憋了足足一個小時的氣;後來,波希米亞女人們出來了,車子又把她們送走。嘉爾曼走過我的身邊,又看了看我,那雙眼睛您是熟悉的,她低聲對我說:

  「老鄉,想吃美味煎魚,就到特裡亞納,利拉·帕斯蒂亞飯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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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斯克語,意思是:「你好,夥計。」——原注。
  塞維利亞的房屋大都有內院,四面回廊環抱。夏天人們在院子裡活動。白天,院子上頭張開布篷,在篷上灑水,晚上收篷。面街的大門幾乎不關,通往內院的通道叫「閘關」,有一道鐵柵門緊閉,門上的刻花技藝精湛。——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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