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繆塞 > 一個世紀兒的懺悔 | 上頁 下頁 |
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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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給一個無名的東西取個名字呢?我是好人還是壞人?我是個多疑的人還是個瘋子?不要去考慮這些了,必須往前走。這種事就是這個樣子的。 我們有個鄰居,名叫達妮埃爾太太。她頗有點姿色,也不缺媚態。她很窮,但卻要假裝闊氣。她晚飯後常來看我們,同我們賭錢時,總是玩大的,儘管輸起來很不自在。她喜歡唱。但嗓子卻不好。由於命運不濟,她只好呆在這個偏僻的小村子裡,她耐不住寂寞,成天想著找點樂趣。她每年要去巴黎呆上兩三天,嘴裡離不開巴黎。她喜歡趕時髦,我親愛的布裡吉特帶著憐憫的微笑,在這方面儘量地幫她的忙。她丈夫是土地管理處的職員,每到節日,他便帶她去一趟省城,於是,她便穿上最好的衣服,戴上各種行頭,在省府大廳裡,同當地駐軍盡情地跳舞。回到家來,她兩眼閃光,但全身卻像散了架似的。她跑到我們這兒來,想向我們炫耀一番她的豐功偉績以及她引起那些士兵的小小的愁苦。其他時間,她就看點小說,家務事是從來不幹的,再說,家務事確實幹起來沒勁兒。 我每一次看見她,都得嘲笑她幾句,覺得她所過的那種日子簡直是可笑之極。我打斷她敘述她的節日見聞,問問她有關她丈夫和她公公的情況,可她對他們恨之入骨,因為一個是丈夫,另一個是個鄉巴佬。總之,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總免不了就某個問題要爭論一番的。 在我煩悶苦惱的日子裡,我就準備向這個女人獻殷勤。目的不外乎是讓布裡吉特傷心。我就說:「咯,達妮埃爾太太真懂得生活!她那樂呵呵的性情真討人喜歡,還能找到比她更可愛的情婦嗎?」於是,我便開始讚揚她:再沒意思的話到了她的嘴裡就說得津津有味了,她的過度誇大其詞是很自然地在想法討人喜歡;她很窮,但這是她的錯嗎?至少她一心想著歡樂,而且毫不隱諱地說出來;她不高談闊論,也不喜歡別人講大道理。我甚至對布裡吉特說道,她應該以她為榜樣,並且說那才是我所喜歡的那種女人。 可憐的達妮埃爾太太突然發現布裡吉特眼裡含著一種憂傷。她是個尤物,當別人把她從貧困纏身中解救出來的時候,她是既善良又真誠,但當她為貧困所纏繞煩心的時候,她則是傻裡傻氣的。遇到後一種情況,她就會做出完全像她的那種事來,也就是說顯得既善良又傻氣。有一天,在散步場所,只有她和布裡吉特的時候,她竟撲到布裡吉特的懷裡,對她說道她發現我開始向她獻媚取寵,說我跟她說些很明顯的挑逗的話,但又說她知道我是布裡吉特的情人,所以不管怎樣,她寧可死也不願毀掉自己女友的幸福的。布裡吉特向她表示感謝,而達妮埃爾太太心裡平靜了,便不再故意與我眉目傳情,免得惹我傷心了。 晚上,她走了之後,布裡吉特聲色俱厲地把在樹林中她倆說的話講給我聽。她請我今後不要再發生類似讓她難堪的事。她說道:「並不是我在乎這種事,也不是我相信這種玩笑,但是,如果您對我有這麼一點愛的話,我覺得您用不著告訴第三者您並不是天天都愛我的。」 「這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呀?」我笑著回答道,「您很清楚,我是在開玩笑,是在消磨時間。」 「啊!我的朋友呀,我的朋友,」布裡吉特說,「真是不幸,都要消磨時間了。」 過了幾天,我向她建議,我們也去省府,看看達妮埃爾太太跳舞。她勉勉強強地答應了。當她打扮完了的時候,我呆在壁爐旁邊,對她失去往日的歡樂情緒責備了幾句。「您怎麼啦?」我問她道,其實我和她心裡都明白,「您現在幹嗎老是這副愁眉苦臉的模樣?說實在的,您將讓咱倆的親密生活籠罩上一層悲傷。我知道您以前是個快活、自由、開朗性格的人。看到我讓您的性情改變了,對我來說這並不是一件開心的事。可是您的腦子太舊了,您生就適合在修道院裡生活。」 那天是個星期日。當我們經過散步場所的時候,布裡吉特叫馬車停下,要向她的要好的幾個女友問聲晚安,那是幾個清純、誠實的鄉下姑娘,她們是要去菩提樹林跳舞去的。離開她們之後,布裡吉特有好長一段時間頭靠在車門上。她很喜歡那種鄉村舞會,她忍不住用手帕去擦眼睛了。 我們在省府看見了高興異常的達妮埃爾太太。我開始老邀請她跳舞,以致引起了人們的注意。我一個勁兒地恭維她,她也在儘量客氣地回答著我。 布裡吉特就在我們對面,眼睛一直盯著我們。我心裡的感覺一言難盡,既高興又難過。我很清楚她很嫉妒,可是,我並未為之所動,反而想盡辦法讓她更加忐忑不安。 回來的時候,我準備好挨她一頓埋怨。但她不僅沒有責備我,而且第二天,第三天,一直默然無語,鬱鬱寡歡。當我去她家時,她照樣迎上前來,吻了吻我,然後,我們便相對而坐,各想各的心事,頂多說上一兩句無關緊要的話。第四天,她說話了,酸溜溜地大大責備了我一通,說我的行為是莫名其妙的,說她不知道該對此如何去想,只認為我是不再愛她了,說她無法忍受這種生活,寧可豁出去,也不忍受我的這種種怪誕行為和冷酷無情。她淚眼汪汪,我正準備請求她的寬恕,可她突然說出幾句極其尖刻的話來,挫傷了我的自尊心。我也就針鋒相對地頂了她幾句,於是,由吵嘴變成了唇槍舌劍。我對她說,我竟然不能取得我的情婦的信任,讓她連我最平常不過的行為也要疑三惑四的,這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我說達妮埃爾太太的事只不過是她在找碴兒,說她明明知道我對這個女人根本就沒有把她放在心上,說她的所謂嫉妒實際上是一種徹頭徹尾的專橫,假如這種日子讓她受不了的話,她儘管分手好了。 「好,」她回答我說,「挺好,自從我跟了您之後,您變得我已不認識了。您想必是耍了個手腕,讓我深信您愛我。現在您的手腕玩膩了,您就露出真面目來了。別人的一句話,您就信以為真,懷疑我在欺騙您,可我卻無權對您對我的侮辱抱怨幾句。您已不再是我曾經愛著的人了。」 「我知道您的痛苦是怎麼回事,」我對她說道,「誰能保證因為我將來的每一個行為不再引起您的痛苦呢?我很快就將無權同除了您以外的任何一個女人說話了。您裝著受到虐待,為的是您自己好去侮辱別人。您指責我粗暴專橫,好讓我變成您的奴隸。既然我擾亂了您的安寧,那您就平靜地生活吧,您不會再見到我了。」 我倆氣呼呼地分別了。我整整一天沒有去看她。第二天晚上,將近半夜,我感到悲痛欲絕,無法忍受。我淚如泉湧。我把自己臭駡了一通,是我活該,自作自受。我心想,我是個瘋子,是個可惡的瘋子,竟然讓最高尚、最優秀的女人痛苦。我向她家奔去,想向她跪地求饒。 走進花園,我看見她屋裡有亮光,心裡頓時疑竇叢生。「她不知道我這會兒會來的,」我在納悶兒,「誰知道她在搞什麼鬼?昨天我離開時,她痛哭流涕的,也許我闖過去會看到她在唱歌,早把我忘到腦後去了。她也許像另一個女人那樣正在梳妝打扮。我得悄悄摸進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躡手躡腳地往前走去,正巧房門微微地開著,我能看見布裡吉特,可她卻看不見我。 她坐在桌前,正在那本最初引起我對她的懷疑的日記上寫著。她左手拿著一隻白水小盒子,不時地有點顫抖地看它一眼。我不知道這間表面平靜的房間裡有什麼不祥之兆。她的寫字臺抽屜開著,裡面有好幾捆信件,仿佛是剛剛整理好的。 我故意用力地推開了門。她站了起來,關好寫字臺抽屜,然後,含著笑向我走過來。「奧克諾夫,」她對我說道,「咱倆真像是孩子,我的朋友。我們為一點小事就吵嘴,真沒勁兒,你今晚要是不來的話,我就會跑到你那兒去的。原諒我吧,是我的錯。達妮埃爾太太明天來吃晚飯。如果你想罵我就罵我一頓吧,我太蠻不講理了。只要你愛我,我就很幸福。咱們把過去的事忘了吧,不要毀掉我們的幸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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