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繆塞 > 一個世紀兒的懺悔 | 上頁 下頁 |
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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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2 對於放浪形骸的人來說,苦中作樂後的一種萎靡不振,懶散情倦是很自然的。這是一種隨心所欲的生活,並非根據身體的需要,而是全憑心血來潮,而且身體還必須時刻服從於思想的支配。年輕和意志力是能應付過度的性欲,但是,久而久之,人被掏空了,想要恢復體力,卻也就心有餘而力不足了,但是,到了這種時候,人仍舊還不死心。 當這種人眼看著自己周圍昨天還在引誘他的所有一切都還在的時候,卻感到無力去享受了,只好對之報之以厭倦的一笑。還得說明,那些昨天激起他情欲的同樣對象,他並不是頭腦冷靜地去消受的。放蕩於所喜愛的一切,都是他狂亂地去攫取的。他的生活像是在發燒。他的器官為了享樂,不得不整夜地讓烈酒和妓女來刺激。在他厭倦情懶的日子裡,面對誘惑,他比別人更加感到心有餘而力不足,而為了抵擋誘惑,他只得求助於自尊心,認為不是不能,而是不想,對之嗤之以鼻。正因為如此,他對他一生的所有盛筵都唾棄痛斥,而在饑渴難耐和聊以自慰之中,一種平靜的虛榮心把他引向死亡。 儘管我已不再是個放蕩於,但有時候身子會突然使我記起我曾經是個放蕩的人。顯然,在這之前我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罷了。在父親之死引起的悲痛面前,一開始,一切都沉靜下來了。一次激烈的愛情又隨之到來。只要我處於孤獨之中,煩惱就不是鬥爭的對象。憂傷或快樂,猶如天氣的變化,對於一個孤獨的人來說,又有什麼關係? 如同從淡藍的血管中抽取出來的血液中所含的那半金屬的鋅,在接近生銅質的時候,它就會噴射出一種太陽的光,而布裡吉特的吻也如此這般地逐漸喚醒我心中埋藏著的東西。一旦我呆在她的面前,我便看出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 在有些日子裡,一大清早我便感覺到自己思緒極其蹊蹺,怎麼也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我無緣無故地醒來,猶如一個因頭一天晚上豪飲大嚼而精疲力竭的人一樣。對外界的所有的感覺都要引起我一種難以忍受的疲憊,所有熟悉和習慣的事都使我感到厭惡,感到不耐煩。如果我開口說話,那是為了嘲諷別人,或譏諷自己的所思所想。於是,我躺在沙發上,而且,由於懶得動彈,我毫不客氣地把我們頭一天說好的散步溜達計劃全都推翻了。我設想在記憶之中去尋找我快樂時刻裡所認為是最好的東西,和對我親愛的情人的最誠摯的感情,可是,我卻只有在我的諷刺性的玩笑破壞和毒害了我的那些美好日子的記憶的時候,我才感到心滿意足。「您就不能給我丟掉這些東西嗎?」布裡吉特憂傷地問我,「如果在您的身上有兩個如此不同的人存在,當壞的那一個抬頭的時候,您會索性連好的那一個也給忘掉?」 布裡吉特對我的這些不知好歹的言行表現得很有耐性,這既讓我高興又讓我覺得羞愧。一個自己受苦的人卻也想讓自己所愛的人也痛苦難受,這真是咄咄怪事!人要是自己管不了自己,難道這不是病人膏育了嗎?對於一個女人來說,眼見一個男人剛剛離開自己的懷抱,由於不可原諒的怪撤,轉眼便對最神聖、最神秘之夜大加嘲諷,難道還有什麼比這更加殘酷無情的嗎?然而,她並沒有躲避我,她仍呆在我的身邊,彎著腰在刺繡,廁我則是狗脾氣大發作,對愛情橫加指責,用我那張剛被她的親吻潤濕的臭嘴胡說八道,大放厥詞。 在這些日子裡,我一反常態,饒有興味地談論著巴黎,把我那放蕩的生活描繪得美不勝言。「您只是一個虔誠的信女,」我笑著對布裡吉特說道,「您並不懂得生活。只有無憂無慮、只知做愛而不相信有愛情的人才懂得什麼是生活。」這豈不是在說我自己也不相信有愛情嗎? 「哪好呀!」布裡吉特回答我說,「您就教我如何讓您永遠喜歡我好了。我也許同您所懷念的那些情婦一樣漂亮吧。如果說我沒有她們的那種才智按她們的方式讓您快活的話,那我好好地學就是了。您就當作並不愛我,讓我來愛您,而您什麼都別說。如果說我對宗教是虔誠篤信的,那我在愛情方面也是如此的。我該怎麼做才能讓您相信這一點呢?」 她走到鏡子前面,大白天裡對境更衣梳妝,仿佛要去參加舞會或是夜宴,強忍著痛苦在搔首弄姿,儘量學著我的腔調,在房間裡又笑又跳的。「我合您的口味了嗎?」她說道,「您看我像您的哪一個情婦啊?我是不是挺漂亮,能夠讓您忘記什麼愛情不愛情的?我是不是像一個無憂無慮的女人呀?」我隨即在這種假裝出來的快活之中,看見她背過身去,看見她不由自主地渾身發顫,連插在頭上的花也顫動了起來。我一下子跪倒在她的腳下,對她說道:「別鬧了,你對你想模仿的那種人,對我的具嘴膽敢在你面前提及的那種人,簡直是模仿得太像了。把頭上的花拿掉吧,把這條裙子脫了吧。讓我們以真誠的淚水洗掉這種快樂吧。你別讓我又想起我是個浪子,我對自己的過去是太瞭解的了。」 但是,這番悔恨本身也是很殘酷的:它向她證明我心中的那些妖魔鬼怪是真的存在的。由於害怕,我只好向她明確地說,她的忍讓以及她想討我喜歡的願望,都只是給了我一個污穢的形象。 確實是這樣的。我快活喜悅地來到布裡吉特家裡。發誓要在她的懷抱中,忘掉我的痛苦和我過去的生活;我跪行到她的床前,向她保證我要敬重她;我像步入聖壇似的上了她的床;我淚流滿面地向她伸開雙臂;於是,她做了某個動作,以某種方式脫去了裙子,挨近我時,說了某一句話;而我立即想起某個妓女,她有一天晚上,在脫去裙子的時候,走近我的床邊,也做了這個動作,也說了這麼一句話。 可憐的忠誠的人呀!當我張開雙臂準備擁抱你,但它們卻像失卻了生命而軟綿綿地落在你溫柔鮮嫩的粉肩上的時候,當我正想吻你而又複然而止的時候,當我那充滿愛情的目光、那上帝的純潔目光,宛如被狂風吹歪了的利箭一樣移開的時候,你看見我在你面前臉色發白,你有多麼痛苦啊!啊!布裡吉特呀,您的眼裡流出多少晶瑩的淚珠呀!你用你那耐心的手,在怎麼樣一個慈悲高尚的寶庫中,汲取你那充滿憐憫的憂傷的愛情呀!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快樂的日子和痛苦的日子幾乎是有規律地交替著。我相繼他表現出冷酷和刻薄,溫柔和忠貞,生硬和傲慢,悔恨和順從來。德熱奈那張第一個出現來告訴我該如何行事的面孔,不斷地浮現在我的腦海中。在我表現出懷疑和冷淡的日子裡,我可以說是常常在心裡同他商量來著。在我剛用某種殘酷的冷嘲熱諷來傷害布裡吉特的時候,我常常暗自尋思:「要是換了他,他會比我還要做得出來!」 還有的時候,當我戴好帽子準備去布裡吉特那裡的時候,我會對鏡端詳,自言自語道:「有什麼大的壞處呢?不管怎麼說,我有一個漂亮的情婦;她委縣給了一個我這樣的浪蕩子;她把我看做我原本就是的那種人。」我臉上掛著笑地到了她家,懶洋洋地、隨隨便便地坐到一把扶手椅裡,然後,便看到布裡吉特兩隻大眼睛裡既含著溫情又充滿不安地走了過來。我把她那兩隻白嫩的小手握在手裡,隨即沉浸在一種無盡的夢幻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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