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繆塞 > 一個世紀兒的懺悔 | 上頁 下頁 |
五七 |
|
「先生,您認識皮爾遜太太很久了,而且你在她家裡受到了親切的接待(至少我是這麼想的),您怎麼會一次也沒在她家碰到過德·達朗先生呢?而您今天顯然有某種原因——這我是無權知道的——想要打聽他。對於他,就我而言,我可以說的是,他是個正直的貴族,心地善良,樂善好施。他同您一樣,先生,與皮爾遜太太過從甚密。他有一大群獵犬,為他家增光添彩。他同您一樣,先生,在皮爾遜太太家裡彈得一手好琴。他像及時雨,定時地做著善事。當他來這裡的時候,他同您一樣,先生,總陪著那位太太散步。他家在巴黎享有盛譽。我每當去這位太太家時,總會碰到他。他後行極其端正。不管怎麼說,先生,您可以想得到的,我所聽到的只是適合這種受人敬重的人的一種正直的親密關係。我想他來這兒只是為了打獵的。他是她亡夫的朋友。人家都說他很富有,又非常慷慨大方,可是,我除了聽說的之外,幾乎並不瞭解他……」 這個劊子手說起話來繞來拐去的,像是在用鈍刀子割我!我看著他,因不得不聽他嘮叨而頗為羞愧,但又不敢向他提任何問題。他就這樣沒完沒了地、藏頭露尾地在污蔑誹謗著;他隨心所欲地用刀子在我心上剜來捅去,捅完之後,他便走了,我怎麼也留不住他。總而言之,他等於什麼也沒對我說。 我獨自一人呆在散步場所。夜幕開始降臨。我看不清楚自己是憤怒呢抑或是憂傷。我懷著無限信任盲目地去愛我親愛的布裡吉特,這種信任是那麼地溫馨,那樣地自然,以致我已無法相信往日那麼多的幸福曾經欺騙過我。這份天真和輕信的感情把我引向了她,我既不想抵禦它,也不想懷疑它,我覺得光憑這份感情就足以證明她是值得我愛的。難道這如此幸福的四個月已經成了一個春夢了不成? 「但是,不管怎麼說,』我突然自言自語道,「這個女人委身于我也太快了點兒。她開始時有意回避我,而且,我的一句話就把她給嚇暈了,這其中會不會有詐?我是不是碰巧又遇上了人們見得多了的那種女人了?是的,那種女人全都會來這一手:她們以退為進,引你上鉤。收鹿就會這一套:這是雌性的一種本能。當我以為她永遠也不會跟我的時候,難道不是她主動地向我吐露她對我的愛的嗎?自我第一天見到她時起,她不是還不認識我就輕批地同意挽住我的胳膊的嗎?那可是會引起我的懷疑的呀!如果那個達朗曾是她的情人的話,那他可能現在還是。這類社會聯繫是既無開端又無結尾的,當二人見面時,很快就聯繫上了,一拍即合,而一旦分開,又各奔東西,互不思量。假如這個男人回來度假,她勢必會再見他,而且可能並不同我斷絕往來。這個姑媽又是什麼人?這種標榜慈善的神秘生活,這種毫不畏懼人言的我行我素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兩個住在小宅子裡,善於處事,聰明乖巧,很快就讓人敬重而隨即又很快地暴露自己的女人,難道不會是兩個冒險的女人?不管怎麼說,我肯定是閉著眼睛墜入到一件我以為很浪漫的風流韻事中去了。可是,現在該怎麼辦呢?我在這裡,除了認識那個不願意明說的神甫,或者他那個更不會說點什麼的叔父之外,誰也不認識。哦,上帝!誰能救我呀?怎樣才能得知真相?」 我心裡因嫉妒而如此這般地思來想去。我就這樣忘了流過那麼多的眼淚,忘了我所受過的一切痛苦,兩天過後,我終於對布裡吉特對我讓步感到惴惴不安了。因此,我像所有滿腹狐疑的人一樣,已經把感情和思想擱在一邊,開始琢磨起事實來,開始較起真來,開始剖析我愛過的一切。 我一邊冥思苦想.一邊緩緩地走到布裡吉特家來。我看到柵欄門開著,便穿過天井,看見廚房裡有亮光。我想盤問一下女傭。因此,我便轉向廚房,手在口袋裡捏弄著幾枚銀幣,朝著廚房門口走去。 突然,一種恐怖的印象使我停下了腳步。這個女傭是個乾瘦。滿臉皺紋的老女人,背老是駝著,如同長年累月耕田種地的人。我看見她正在一個髒兮兮的洗碗槽裡擺弄碗碟。她的手顫巍巍地拿著一隻難看的燭臺。在她周圍,亂七八糟地放著鍋、盤和殘羹剩飯。一隻野狗也和我一樣不好意思地走了進來。濕乎乎的牆壁散發出一種令人噁心的熱氣。老女傭看見了我,微笑地望著我,顯出一種知道我的秘密的神氣:她曾見過我早上從她女主人的房間裡溜出來。我不禁因厭惡自己而渾身一顫,我找到這樣一個地方來,這同我所計劃的不光彩的行動倒是非常般配。我趕緊躲開了這個老女人,就像躲一個我所嫉妒的人似的,就像她的碗碟的氣味是從我自己的肺腑中散發出來似的。 布裡吉特站在窗前澆她心愛的花。我們的一位女鄰居的小孩坐在一隻扶手椅裡,身邊塞滿了靠墊,嘴裡塞滿了糖果,在扯著自己的一隻袖子玩,像所有還不會說話的小孩一樣,用他那沒人聽得懂的語言快活地對著袖子漸漸呀呀地嚷著。我在布裡吉特身旁坐下,在孩子的胖臉頰上吻了一下,好像是要給自己的心再帶回點純潔。布裡吉特膽怯地招呼我。她從我的目光中看出我對她的態度有點不對。而我則在避開她的眼睛。我越是欣賞她的美和她的真誠的神氣,我就越是在想,像這樣一個女人,如果不是一位天使,就一定是一個坑人的妖精。我在努力地回憶梅康松的每一句話,並且可以說是在拿這個男人的種種暗示來同我的情婦的各種表情和她臉上的美麗輪廓來作對證。我暗自說道:「她真美,假如她會騙人,那她就是個危險的女人,但是,那樣的話,我將燒不了她,絕不手軟,讓她知道我是不好籌的。」 「親愛的,」沉默良久之後,我對她說道,「我剛才對一位向我請教的朋友提了一個忠告。他是個挺純樸的青年。他寫信告訴我,他發現剛委身於他的一個女人同時還另有一個情人。他問我他該怎麼辦。」 「您是怎麼回答他的?」 「我先問了他兩個問題:她漂亮嗎?您愛她嗎?假如您愛她,您就忘掉她吧;假如她很漂亮,而您又不愛她,那您就留下她好好地樂一樂;假如您只是注重她的美貌,那您什麼時候甩掉她都無關緊要,反正再找一個也沒什麼的。」 聽我這麼一說,布裡吉特放下她抱著的孩子,跑到房間頂裡面坐下了。屋裡沒有亮光,月亮照著布裡吉特剛才離開的那把椅子,把椅子的影子投射在她坐著的沙發上。我剛才說的話,含義十分冷酷無情和殘忍刻薄,因此,我自己也覺得痛心,心裡充滿哀傷。孩子害怕了,嚷著要布裡吉特,傷心地看著我倆。他剛才快樂的叫嚷和呀呀學語,也漸漸停止,最後,便在椅子上睡著了。因此,我們但人都靜靜地呆著,這時,一朵浮雲掠過月亮。 一個女傭走了進來,是來找那孩子的,她帶了蠟燭來。房間裡亮了起來。我站起身來,布裡吉特也站了起來。可是,她卻用兩手按住她的胸口,跌倒在她的床腳邊。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