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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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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四月日落時分,家裡靜悄悄的,似乎一個人也沒有。僕人們都外出參加一個葬禮去了,幾個孩子正在媚蘭的後院裡玩,媚蘭呢…… 媚蘭!思嘉上樓到自己房裡去時想起她,頓時渾身都冰涼了。媚蘭一定會聽到這件事。剛才英迪亞說過要告訴她呢。唔,英迪亞准要氣勢洶洶地跟她說的,她既不考慮是否會給艾希禮的名聲抹黑,也不考慮會不會刺傷媚蘭的心,只要這樣做能夠損害思嘉就行!埃爾辛太太也會談論,儘管實際上她什麼也沒看見,因為她當時站在木場辦事房門口的英迪亞和阿爾奇背後。不過,她照樣會談的。這個消息到吃晚飯時便會傳遍全城。而到明天用早點的時候,就會人人。甚至連黑人在內都知道了。在今晚的宴會上,女人們會三三兩兩聚在角落裡,神秘的兮兮而又幸災樂禍地低聲談論這件事。思嘉。巴特勒從她那有錢有勢地社會地位上一交摔下來了!於是這故事會愈傳愈奇。那是沒有辦法阻止的。它也不會停留在事實的真相上,即艾希禮擁抱著她,而她在哭泣。不到天黑,人們就會說她跟人通姦,被當場捉住了,可實際上那完全是清白無辜的。是友愛的舉動!思嘉瘋狂地想:假如我們在他休假期間的聖誕節那天我跟他吻別時給抓住了,假如我們在塔拉果園裡,我懇求他和我一起逃跑時給抓住了……唔,假如我們在任何一次真正有犯罪行為的時候給抓住了,那還不至於這樣糟糕呢!可是現在!現在!我恰好是作為朋友讓他擁抱的呀! 然而,誰也不會相信這一點。她一個替她辯護的朋友也沒有,沒有一個聲音會出來說:"我不相信她會幹什麼壞事。"她把她那班老朋友得罪得太厲害了,現在他們中間已找不出一個對她仗義的人來。而那些新朋友都是在她的苛待下敢怒而不敢言的人,巴不得有機會來辱駡她呢。不,任何誹謗她的話人人都會相信的,哪怕他們可能惋惜像艾希禮這樣一個好人也陷入這件醜聞裡了。像通常那樣,他們會把罪責都推到女方頭上,而對男方便聳聳肩膀了事。而且,就這個事件來說,他們是對的。是她主動投進他懷裡去的呀! 唔,所有的中傷。輕侮。譏笑,以及全城的人可能說的一切,只要她必須忍受,她都忍受得住……可是媚蘭不行啊!唔,媚蘭不行!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生怕媚蘭知道,比對任何別的人知道都更加害怕。可是她被一種對已往罪過的負疚心情壓得太重,嚇得太厲害了,因此還不想去理會這個問題。她一想到當英迪亞告訴媚蘭,說她看見艾希禮在撫愛思嘉,媚蘭眼睛裡會出現什麼樣的神色時,便簌簌落淚了。那麼媚蘭得知以後會怎麼樣呢?難道離開艾希禮?如果她還有點自尊心的話,不這樣又怎麼辦?還有,到那個時候艾希禮和我又該怎麼對待呀?思嘉狂亂地思索著,早已滿臉淚水。唔,艾希禮會羞死的,會恨我給他帶來了這場大禍。這時她突然不流淚了,一種死一般的恐懼籠罩著她的心。要是瑞德知道了呢?他會怎麼辦? 也許他永遠不會知道。那句古話怎麼說的,那句嘲弄人的古話?"老婆都跑了,丈夫最後才知道。"也許不會有人告知他這個消息吧。你得有足夠拉膽量才敢去跟瑞德談這種事呢,因為瑞德是有名的莽漢,他總是先開槍再問情由。求求你了,上帝,千萬別叫人冒冒失失地去告訴他呀?可是她又記起了阿爾奇的木場辦事房時的那副臉孔,那雙冷酷。陰險。殘忍的眼睛裡棄滿著對她和一切婦女的仇恨。阿爾奇一不怕上帝,二不怕人,他就是恨放蕩的婦女,他恨她們到了極點,竟動手殺了一個呢。他還說過他要去告訴瑞德。不管艾希禮怎樣勸阻,他還是會告訴他的。除非艾希禮把他殺了,否則阿爾奇定會告訴瑞德,因為他覺得那是一個基督徒的天職。 思嘉脫了衣服,躺到床上,腦子裡的漩渦還在不停地急轉著。但願她能夠鎖著門,永遠永遠關在這個安全的角落裡,再也不要見任何人了。說不定瑞德今天晚上還發覺不出來。她準備說她有點頭痛,不想去參加宴會了。到明天早晨她早已想出了某個藉口,一個滴水不漏的辯解,好用來遮掩這件事。 "現在我不去想它,"她無可奈何地說,一面把臉埋在枕頭裡。"我現在不去想它。等到以後我經受得住的時候再去想吧。" 安的原故?嬤嬤來到門敲門,但思嘉把她打發走,說她不想吃晚飯。時間緩緩過去,最後她聽到瑞德上樓來了。當他走進樓上門廳裡,她緊張地支撐著自己,鼓起全部的勇氣準備迎接他,可是他走進自己房裡去了。她松了口氣。他還沒有聽說呢。感謝上帝,他還在尊重她那冷酷的要求,決不再跨進她的臥室的門呢。如果他此刻看見了她,她那慌張的臉色便會使事情露餡兒了。她必須盡力提起精神來告訴他,她實在很不舒服,不能去參加那個宴會。好,還有足夠的時間可以使自己恢復鎮靜。可是,真的還有時間嗎?自從當天下午那可怕的時刻以來,生活好像已沒有時間性了似的。她聽見瑞德在他房裡走動,偶爾還對波克說話,已經有相當長的時候了。可她仍然鼓不起勇氣叫他。她靜靜地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渾身發抖。 很久以後,瑞德過來敲她的門,她盡力控制住自己的聲音,說:"進來。" "難道我真的被邀請到這間聖殿裡來了?"他邊問邊把門推開。房裡是黑暗的,她看不到他的臉,她也無法從他的聲音裡發現什麼。他進來,把門關上。 "你已經準備好去參加宴會了吧?" "我真遺憾,現在正頭痛呢。"多奇怪,她的聲音聽起來竟那麼自然!真感謝上帝,這房裡暗得正好啊!"我怕我去不成了。你去吧,瑞德,並且替我向媚蘭表示歉意。" 經過相當久的一番躊躇,他才慢吞吞地。尖刻地說起話來。 "好一個懦弱卑怯的小娼婦!" 他知道了!她躺在那裡哆嗦,說不出話來。她聽見他在黑暗中摸索,劃一根火柴,房裡便猛地亮了。他向床邊走過來,低頭看著她。她發現他穿上了晚禮服。 "起來,"他簡短地說,聲音裡似乎什麼也沒有。"我們去參加宴會,你得抓緊準備。" "唔,瑞德,我不能去。你看……" "我看得見的。起來。" "瑞德,是不是阿爾奇竟敢……" "阿爾奇敢。阿爾奇是個勇敢的人。" "他撒謊,你得把他宰了……" "我有個奇怪的習慣,就是不殺說真話的人。現在沒時間爭論這些了。起來。" 她坐起身來,緊緊抱住她的披肩不放,兩隻眼睛緊張地在他臉上搜索著。那是一張黑黑的毫無表情的臉。 "我不想去,瑞德,我不能去,在這……在這次誤會澄清以前。" "你要是今天晚上不露面,你這一輩子恐怕就永遠也休想在這個城市走路面了。我可以忍受自己的老婆當娼婦,可不能忍受一個膽小鬼。你今晚一定得去,哪怕從亞曆克斯。斯蒂芬斯以下每個人都咒駡你,哪怕威爾克斯太太叫我們從她家滾出去。" "瑞德,請讓我解釋一下。" "我不要聽。沒時間了。穿上你的衣服吧。" "他們誤會了……英迪亞和埃爾辛太太,還有阿爾奇。而且他們那樣恨我。英迪亞恨我到這種程度,居然撒謊誣衊她哥哥來達到讓我出醜的目的。你只要讓我解釋一下……" "唔,聖母娘娘,"她痛苦地想,"他要是果真說'請你解釋吧!』那我說什麼呢?我怎麼解釋呢?" "他們一定對每個人都說了謊話。我今晚不能去。" "你一定得去,"他說。"哪怕我只能抽著你的脖子往前拖,或者一路上踢你那向來很迷人屁股。" 他眼裡閃著冷峻的光芒,便一手把她拽了起來。接著他拿起那件胸衣朝她扔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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