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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七


  然而就連思嘉視為摯友的女人也不得不忍氣吞聲,不過她們是心甘情願的。對她們來說,思嘉即象徵著財富與風度,體現著舊的制度,包括舊的人物,舊的家庭,舊的傳統,等等,而她們正殷切地希望和這些舊的事物結合在一起。她們所嚮往的那些舊家庭恨不得把思嘉趕出去,但是新興的達官貴人的太太們對於這一點,是全然不知的。她們只知道思嘉的父親當年是個大奴隸主,她的母親來身薩凡納的羅拉畢德家族,她的丈夫是查爾斯頓的瑞德·巴特勒。對她們來說,這已經足夠了。舊的社會集團鄙視她們,對她們不回訪,在教堂裡只對她們冷淡地點著致意,她們一心想打入這樣的一個舊的社會集團,就用得著她這塊敲門磚。事實上,思嘉還不光是她們進入社會的的一塊敲門磚。她本來並不引人注目,只是剛剛發跡。對她們來說,她就是社會的體現。她們本人也不是真正的上流社會的女士,因此她們看不清楚思嘉這一套虛假的外表,思嘉自己也看不清楚。她們是按照思嘉對自己的看法來看待的,因此,在她面前忍氣吞聲。她擺架子,她施恩惠,她發脾氣。她耍態度,她當面對人粗暴無禮,她毫不客氣地指責人家的缺點,這一切,她們都忍受了。

  她們因沒有根基,對自己也沒有信心,因此特別希望顯得文雅,不敢發火,也不敢頂嘴,生怕人家說沒有女士的風度。不管付出什麼代價,她們也要像個女士的樣子。她們裝出一副非常嬌嫩謙恭與天真的模樣。只要聽聽她們說的話,你會覺得她他與罪惡的下層社會既無聯繫,也不瞭解。紅頭髮的布裡奇特。弗菜厄蒂皮膚白皙,嬌嫩怕曬,操著柔和的愛爾蘭口音,誰也想不到她竟會盜走父親暗中收藏的財物,來到美國,在紐約一家飯店裡做女招待。看一看西爾維亞(原叫薩迪·貝爾)、康寧頓和瑪米。媚特那多愁善感的樣子,誰也不會想到前者是在父親在鮑厄裡開的酒店樓上長大的,忙時還要幫著照看酒吧,誰也不會想到後者據說本是她丈夫開的妓院裡的一個姑娘。現在她們都成了嬌滴滴的寶貝了。

  男人們雖然會賺錢,卻不善於學習新的生活方式,或者說他們可能對新紳士們向他們提出的要求還不夠耐心。他們在思嘉的宴會上喝酒喝得實在太凶了,宴會之後往往有一位或幾位客人臨走時留下來過夜。他們喝酒,和思嘉小時候那些人喝酒的樣子可大不相同。他們滿臉發脹,反應遲鈍,醜態畢露,髒話連篇。此外,無論思嘉在顯眼的地方擺上多少只痰盂,第二早上還是可以在地毯上看到嘴裡流出的煙汁的痕跡。

  思嘉根本就看不起這些人,可是她又喜歡和他們在一起。就因為她喜歡和他們在一起,她家裡就總老有許多這樣的人。因為地看不起他們,他們一旦把她惹煩了,她就叫他們去見鬼。不過他們倒也能忍受。

  瑞德的話,他們也能忍受,這就更不容易了,因為他們是知道瑞德把他們看透了,他甚至就在自己家裡,也揭他們的短,而且總是弄得他們無話可說,關於自己如何賺錢,他認為是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因此他就假裝認為別人發跡,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於是他幾乎一有機會就要說,而大家一致認為,為了照顧面子,還是不說為好。

  說不定什麼時候瑞德就會舉著一杯香甜飲料和藹地說:"拉爾夫,我要是不糊塗,就該像你那樣,把金礦股票賣給寡婦和孤兒,而不應該去跑封鎖線。你那個辦法保險得多。"或者說:"哎呀,比爾,我看到了,你又買了兩匹新馬呀!是不是又賣了幾千塊錢的並不存在的鐵路工程的債券?幹得不錯呀,夥計!"或者說:"祝賀你,阿莫斯,祝賀你和州政府簽了合同。真糟糕,你不得不賄賂這麼多人,才把合同拿到手。"

  總而言之,太太們覺得瑞德庸俗得讓人無法忍受,先生們則在他背後管他叫豬玀,雜種。過去亞特蘭大不喜歡他,他沒有想辦法討好他們。他自行其事,感到自得其樂,看不起別人,對周圍的人提出的看法置之不理,客氣得使人覺得他這種客氣實際上是一種進攻。對思嘉來說,他依然是個謎,不過她已不再為這個謎而傷腦筋了。她確信,他對什麼都不滿意,將來也不會滿意;他或者是急需什麼東西,而恰恰沒有這件東西,或者是從來就不需要什麼東西,因此對任何東西都覺得無所謂。他譏笑她做的每一件事,他鼓勵她待人傲慢,任意揮霍,他諷刺她虛裝門面,華而不實,……他為她支付所有的高額帳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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