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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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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終於慢吞吞地挪動了四蹄,車輪吱吱嘎嘎地滾動,母牛跟在後面一步一聲哀叫。這畜生充滿痛苦的叫聲使思嘉的神經像針刺般難受,因此她想停下來把牛放開。要是在塔拉已經空無人跡,那麼這頭母牛對他們還有什麼用呢?她不會給它擠奶,而且即使她會擠,那畜生也可能一碰它的乳房就踢你呢。不過,她既然有了這頭牛,她就要養著它。如今在這世界上她很少有旁的東西了。 他們終於到了一個斜坡腳下,這時思嘉感情激動,眼睛也模糊起來,因為越過這個斜坡就是塔拉了!可隨即她的心又往下沉……這匹跛腳老馬怎麼爬得上去呀!以前總覺得這個山坡又小又平緩,算不了什麼,她常常跨著她的快腳母馬飛馳而上,毫不費力。沒過多久,想不到,今天會顯得這麼陡峻了。無疑這老馬破車,負載又重是怎麼也上不去的。 她疲憊地下了車,拉住馬的韁轡。 "下來,將嬰兒放在媚蘭小姐身旁。普裡茜,"她命令道,"帶著韋德,抱著或是讓他自己走都行。" 韋德嚇得又哭又嚷,也不知嚷些什麼,思嘉只聽幾個字來:"黑……黑……韋德害怕!" "思嘉小姐,俺不能走。俺腳上起泡了,俺的鞋也壞了。韋德和俺並不太重呢……" "下來!省得我來拖你!趕快下來,到那時就把你丟在這兒,讓你一個人在黑暗裡。快!" 普裡茜一面悲歎,一面凝望著周圍濃密的樹影,生怕下車時會碰到那些樹枝被掛住了。不過她還把是嬰兒放到媚蘭身旁,然後自己爬下車,再踮著腳尖把韋德抱出來。這孩子哭著,畏縮地緊偎著自己的保姆。 "叫他別哭了,我受不了!"思嘉說著,抓住馬韁轡,拖著馬一步步往前走。"要像小夥子,韋德,不要再哭了。要不,我就跑過來抽你。" 上帝幹嗎要叫人生孩子呢?她胡亂地想著,一面在黑暗的路上拼命向前掙扎……他們一點用也沒有,就會哭哭啼啼,討厭極了,不經常拖累你,要你照管。這時韋德在普裡茜身邊,拽著她的手,抽著鼻子,自己啪噠啪噠地走著,但思嘉早已筋疲力竭,實在沒有憐憫這個受驚孩子的心腸了。她只覺得厭倦……居然生下他來!她只覺得迷惑不解……怎麼會跟查爾斯·漢密爾頓結婚的呢? "思嘉小姐,"普裡茜抓住女主人的胳臂小聲說,"可別讓咱們到塔拉去呀。他們不在那裡。他們全都走了。說不定他們死了……俺媽和所有的人。" 實際上思嘉自己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因此大大激怒了她,她立即甩脫了普裡茜抓住她的胳臂的那只手。 "那麼,把韋德的手給我吧。你可以就在這裡坐下,別動了。" "不行,小姐,不行呀!" "那就閉住你的嘴!" 可這馬走得多慢啊!馬嘴裡冒出的白沫和淌下的涎水都滴落在她手上,她心頭不覺響起她曾經跟瑞德一起唱過的那句歌詞……但其餘的記不起了: 只要再過幾天,就能把這副重擔禦掉…… "只要再走幾步,"她在腦子裡一遍又一遍地哼著,"只要再走幾步,就能把這副重擔卸掉。" 後來,他們總算爬到了坡頂,塔拉的橡樹在就在眼前,黑糊糊的一大片高聳在陰沉的天空下。思嘉趕緊朝前望去,看有沒有什麼燈光。可是哪兒也沒有。 "他們都走了!"她心裡想,胸口像壓著冰冷的鉛塊。"走了!" 她掉轉馬頭,駛上車道,這時頭頂上交抱著橡樹把他們隱蔽在一片漆黑中了,思嘉眯細眼睛仰望著這條黑暗的隧道,看見前面……啊,真的看見了?難道是她那疲倦的眼睛在跟她搗鬼?……啊,前面是塔拉農場的磚房,儘管模模糊糊看不十分清楚。家!家!那些可愛的白色牆壁,那些簾帷飄拂的窗戶,那些寬敞的走廊……它們全都在她前面那一片朦朧之中嗎?或者這黑暗好意地把一幅像麥金托什家住宅那樣的慘像給遮住了? 林蔭道似乎有好幾英里長,而她使勁地拖著那匹馬卻挪動得愈來愈慢了。她瞪著眼睛在黑暗中搜索。屋頂似乎還很完整呢。這可能嗎……這可能嗎……?不!這不可能。戰爭是毫不留情的,即使對塔拉農場這座仿佛能保持五百年的房子。戰爭是不可能放過塔拉的。 接著,朦朧的輪廓漸漸清晰了。她拉著馬儘量走得更快些。那些白色牆壁真的從黑暗中露出來了。塔拉逃過來了!而且沒有被煙火薰黑呢。家呀!她拋開韁轡,放開腳跑了這最後幾步,隨即一躍上前,想抓住那些牆緊緊抱在自己懷裡。接著她看見一個人影,朦朧中看不清楚的人影,從前院走廊的黑暗中隱約出現,站在臺階頂上,還有人在家裡啊!塔拉並不是荒無人煙呢。 她正要喊,要歡呼,可是卻咽在喉嚨裡了。房子黑沉沉的,毫無聲響,而且那個人影也沒有挪動或向她招呼。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塔拉完整無缺,可周圍同樣是籠罩著整個破碎鄉村的那片可怖的寂靜。這時那人影開始移動了,它僵硬地緩緩走下臺階。 "是爸?"她沙啞地低聲喊道,可幾乎還在懷疑究竟是不是他。"是我……凱蒂。思嘉。我回來了!" 傑拉爾德拖著他那條僵直的腿,向她走來,像個夢遊人似的一言不發,他走近了,用惶惑的神態看著她,仿佛相信自己是在夢裡。接著他伸出手來,搭在她的肩上。思嘉感到他的手在哆嗦,好像他剛做了一個惡夢,現在還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 "女兒,"他好不容易才叫出聲來。"女兒。" 他隨即沉默了。 怎麼……他成了個老人!思嘉心裡想。 傑拉爾德的兩肩耷拉著。他的面孔雖然看不十分清楚,可是她看得出臉上已沒有那種活力,傑拉爾德的安靜不下來的活力;那雙注視著她的眼睛裡也有著幾乎像小韋德的眼睛那樣嚇呆了的神情。他已經變成了小老頭兒,而且很衰弱了。 如今,一種茫無根據的恐懼抓住了她,仿佛從黑暗中猝不及防地向她猛撲過來,她只得站在那裡,瞪著眼睛朝他看著。所有的疑問像潮水般湧來,可是卻在她嘴邊被堵住了。 從車裡又傳來微弱的啼哭聲,傑拉爾德好像在竭力讓自己完全清醒過來。 "那是媚蘭和她的嬰兒,"思嘉趕緊小聲說,"她病得很厲害……我把她帶回家來了。" 傑拉爾德把他的手從她臂膀上放下來,挺了挺肩膀。他慢慢向馬車走去,那姿態使人驀然驚詫地記起過去歡迎客人的塔拉農場主,仿佛傑拉爾德是在模糊的記憶中說話似的。 "媚蘭姑娘!" 媚蘭的聲音咕噥著,含糊不清地。 "媚蘭姑娘,這就是你的家啦。『十二像樹』村已經給燒了。你得跟我們住在一起了。" 這時思嘉想起媚蘭受了很久的折磨,覺得必須即刻行動了。她這又回到了現實世界。現在得把媚蘭和她的孩子安置在一張柔軟的床上,還得著手去做那些能夠替她做到的瑣屑事情。 "她不能走呢。得叫人把她抬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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