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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思喜聽到"結婚"這個字眼,便猛地從幻想中回到現實裡來。她剛才正在夢想結婚,夢想著艾希禮呢,如今只好用一種很難掩蓋得住的懊惱神色望著查爾斯發怔了。怎麼恰好在今天,她苦惱得幾乎要發狂的時候,這個像牛犢似的傻瓜偏偏要來把自己的感情強加於人呢?思嘉注視著那雙祈求的褐色的眼睛,可是看不出一個羞怯男孩的初戀的美,看不出那種對於一個已經實現的理想的的祟拜之情,或者像火焰般燒透他整個身心的那種狂喜和親切的感覺。思嘉已經見慣了向她求婚的男子,一些比查爾斯·漢密爾頓誘人得多的男子,他們也比他靈巧得多,決不會在一次野晏上當她心中有更得要的事情在考慮時提出這種問題的。她只看到一個20歲的。紅得像胡蘿蔔,有點傻裡傻氣的男孩子。她但願自己能夠告訴他,說他顯得多麼傻氣。不過,母親教導她在這種場合應當說的那些話自然而然溜到了嘴邊,於是她出於長期養成的習慣,把眼睛默默地向下望,然後低聲說:"漢密爾頓先生,我明白了你的好意,要我做你的妻子,這使我感到榮幸,不過這來得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呢。"

  這是一種幹淨利落手法,既可以安撫一個男人的虛榮心,又可以繼續向他垂釣,所以查爾斯便高高興興地遊上來了,他還經為這釣餌很新鮮,自己又是第一個來咬的呢。

  "我會永遠等待!除非你完全拿定了主意,我是不會強求的。請你說我可以抱這種希望吧!奧哈拉小姐。"

  "唔!"思嘉漫不經心地應著,那雙尖利的眼睛繼續盯住艾希禮,他仍在望著媚蘭微笑。沒有參加關於戰爭的議論。要是查爾斯這個在一味央求她的傻瓜能安靜一會兒,說不定她能聽清楚他們的話呢。她必須聽清楚。究竟媚蘭說了些什麼,才使他眼睛裡流露出那麼趣味盎然的神色來呀?

  查爾斯的話把她正在聚精會神地諦聽著的聲音攪和了。

  "唔,別響!"她輕輕說,連看也不看他,在他手下擰了一下。

  查爾斯嚇了一跳,先是覺得慚愧,因思嘉的斥責而滿臉通紅,接著看到思嘉的眼睛緊盯在他妹妹身上,便微笑了。思嘉恐怕別有人會聽見他的話。她自然覺得不好意思,有點害羞,更擔心的是可能人在偷聽。倒是查爾斯心中湧起了一種從未體驗過的男性剛強感,因為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讓一個女孩感到難為情呢。他心頭的震憾的令人陶醉的。他改變了自己的表情,顯出一副自以為毫不介意的樣子,同時故意在思嘉手上擰了一下作為回報,表示他是個堂堂的男子漢,懂得而且接受她的責備了。

  她甚至沒有發覺他在擰她,因為這時她能清楚地聽見作為媚蘭主要迷人之處的那個嫡滴滴的聲音了:"我恐怕難以同意你對於薩克雷先生作品的意見。他是個憤世嫉俗的人。我想他不是狄更斯先生那樣的紳士。"

  思嘉這樣想,對一個男人說這種話有多傻呀!她心裡頓感輕鬆,幾乎要格格笑起來。原來,她不過是個女學生罷了,可誰都知道男人們是怎樣看待女學究的……。要使男人感興趣並抓住他的興趣,最好的辦法是拿他做談話的中心,然後漸漸把話題引到你身上來,並且保持下去。如果媚蘭原來是這麼說的:"你多麼了不起呀"或者"你怎麼會想起這樣的事情來呢?可是我只要一想到它他就小腦袋瓜都要炸了!"那麼思嘉就會有理由感到恐懼。但是她呢,面對腳邊的一個男人,自己卻像在教堂裡似的一本正要地談起來了。這時思嘉的前景已顯得更加明朗,事實上已明朗得叫她回過頭來,用純粹出於喜悅的心情向查爾斯嫣然一笑,查爾斯以為這是她的愛情明證,便樂得忘乎所以地將她的扇子奪過來使勁揮打,以致把她的頭髮都扇得淩亂不堪了。

  "你可沒有發表意見支持我們呀,艾希禮。"吉姆·塔爾頓從那群叫嚷的男人中回過頭來說。這時艾希禮只得表示歉意,並且站起身來。再也找不到像他這樣漂亮的人了!……思嘉注意到他從容不迫的樣子多麼優雅,他那金色的頭髮和髭須陽光下多麼輝麗,便在心中暗暗讚美。接著,甚至那些年長些的人也要安靜下來聽他的意見了。

  "先生們,怎麼,如果佐治亞要打,我就跟它一起去。不然的話,我為什麼要進軍營呢?"他說著,一雙灰眼睛睜得大大的,平時含著幾分朦朧欲睡的神色已經在思嘉從未見過的強烈表情中消失了。"但是,跟上帝一樣,我希望北方佬將讓我們獲得和平,不至於發生戰爭……"這時從方丹家和塔爾頓家的小夥子們中爆發出一陣嘈雜的聲音,他便微笑著舉起手來繼續說:"是的,是的,我知道我們是被欺騙了,受侮辱了,但是如果我們處在北方佬的地位,是他們要脫離聯邦,那我們會怎麼辦呢?大概也是一樣吧。我們也是不會答應的。"

  "他又來了,"思嘉想。"總是設身處地替人家的說話。"據她看來,任何一次辯論中都只能有一方是對的。有時候艾希禮簡直就不可理解。

  "世界上的苦難大多是由戰爭引起的。我們還是不要頭腦太熱,還是不要打起來的好。等到戰爭一結束,誰也不知道那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思嘉聽了嗤之以鼻。艾希禮幸而在勇氣這一點上沒有什麼可指撞的,否則便麻煩了。她這樣想過,艾希禮周圍已爆發出一片表示強烈抗議和憤慨的大聲叫嚷了。

  這時在涼亭裡,那位來自耶特維爾的聾老頭兒也在大聲向英迪亞發問。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呀?他們在說什麼?"

  "戰爭!"英迪亞用手攏住他的耳背大聲喊道。

  "戰爭,是嗎?"他邊嚷邊摸索身邊的手杖,同時從椅子裡挺身站起來,顯示出已多年沒有過的那股勁頭。"我要告訴他們戰爭是什麼樣的,我打過呢。"原來麥克雷先生很少有機會那種為婦女們所不允許的方式來談戰爭呢。

  他急忙踉蹌著走向人群,一路上揮著手杖叫嚷著;因為他聽不見周圍的聲音,便很快無可爭辯地把講壇佔領了。

  "聽我說。你們這班火爆性子的哥兒們,你們別想打仗吧。我打過,也很清楚,我先是參加了塞米諾爾戰爭,後來又當大傻瓜參加墨西哥戰爭。你們全都不明白戰爭是怎麼回事。你們以為那是騎著一匹漂亮的馬駒子,讓姑娘們向你拋擲鮮花,然後作為英雄凱旋回家吧。噢,不是這樣。不,先生,那是挨餓,是因為睡在濕地下而出疹子,得肺炎。要不是疹子和肺炎,就是拉痢疾。是的,先生,這便是戰爭對待人類腸胃的辦法……痢疾之類……"

  小姐太太們聽得有點臉紅了。麥克雷先生讓人們記起一個更為粗野的時代,像方丹奶奶和她的令人難為情地大聲打的嗝兒那樣,而那個時代是人人都想忘掉了。

  "快去把你爺爺拉過來,"這位老先生的一個閨女輕輕對站在旁邊的小女孩說。接著她又向周圍那些局促不安的方婦們低聲嘟噥:"我說呢,他就是一天比一天不行了。你們相信嗎,今天早晨他還跟瑪麗說……她才16歲呢……'來吧,姑娘……,"這以後聲音便成了耳語聽不清了,這時那位小孫女正溜出去,想把麥克雷先生拉回到樹蔭下去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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