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爾克斯 > 一件事先張揚的兇殺案 | 上頁 下頁


  第二天,他立刻發了個電報,並且是他自己親手發的,他把自己的一套本事教給電報員,即如何利用廢電池繼續發報。他饒有興趣地和那幾個月正在當地徵兵的一個軍醫談了邊境地區的疾病。他喜歡和大家熱熱鬧鬧地呆在一起,時間拖得越長越好;他嗜酒成習,樂於為人調解糾紛,但不喜歡變戲法。有個禮拜天,做過彌漫之後,他向許多第一流的游泳運動員挑戰,結果在河裡遊了個來回,將他們中最優秀的甩在後邊十多米遠。這是我母親在一封信是告訴我的,她還在信的末尾作了她特有的評論:他也像是在金錢上游泳。

  這同早已傳出的說法是相符的,即巴亞多·聖·羅曼不僅什麼都能幹,幹得非常出色,而且擁有取之不竭的財源。在十月的一封信中,我母親對他做了最後一次讚揚。人們非常喜歡他,她對我說,因為他為人忠厚,心地善良,上個禮拜天,他跪著領了聖餐,並且用拉丁文做了彌撒。誰都知道那個時候是不允許站著領聖餐的,做彌撒也只能用拉丁文,但是我的母親每逢想把事情講清說透時,總愛做這種多餘的說明。

  在做了這一頗有見地的論斷之後,她又給我寫過兩次信,但對於巴亞多·聖·羅曼卻隻字未提,即使在巴亞多打算和安赫爾·維卡略結婚這件事已經盡人皆知的時候也是如此。只是在那不幸的婚禮過了許多之後,她才向我承認,等她認識了巴亞多的時候已來不及修改十月信中的說法了;她說他那雙金色的眼睛使她不寒而慄。

  我覺得他象個魔鬼,她對我說,你親自對我說過,這類事不要寫在信裡。我認識巴亞多·聖·羅曼比母親要晚一些,是在我回家來度聖誕節假的時候認識的,我並不覺得他象人們說的那樣奇怪。我認為他確實有魅力,但遠不似瑪格達萊娜·奧利維說得那麼理想。看上去他很頑皮,過分的詼諧掩飾不住他內心的不安,可我卻覺得他實際上要嚴肅些。但我更認為他是個憂鬱的人。那時他已經和安赫爾拉·維卡略正式訂婚。關於他們是怎樣相識的,一直沒有人說得清楚。

  據巴亞多·聖·羅曼寄宿的男子單身公寓的老闆娘說,九月末的一天,巴亞多正在搖椅上睡午覺,這時安赫爾和她母親挎著兩籃絹花走過廣場。巴亞多·聖·羅曼當時半醒著,看到了這兩個人身穿重孝的女人。在下午兩點的沉寂中,那兒似乎只有她們兩個活人。巴亞多問那個姑娘是誰,老闆娘告訴他,那是同她走在一起的女人的小女兒,名叫安赫爾·維卡略。巴亞多一直目送她們到廣場的另一端。她的名字起得真好,他說。然後,他把頭靠在搖椅的靠背上,重新閉上眼睛。等我醒來時,他囑咐說,請提醒我,我要跟她結婚。安赫拉·維卡略告訴我,在巴亞多·聖·羅曼向她求愛之前,公寓老闆娘就對她講了這段插曲。我嚇壞了,她對我說。

  公寓裡有三個人證實確有其事,但另有四個人卻不相信是真。不過,有一點是一致的,即所有人都說安赫拉·維卡略和巴亞多·聖·羅曼是在十月國慶期間的一次募捐晚會上第一次見面的。安赫爾·維卡略在晚會上擔當唱彩票的差事。巴亞多·聖·羅曼來到後,直奔全身重孝、神情悽楚的安赫拉照管的櫃檯,並且問她那鑲有珍珠的手搖唱機多少錢,這樂器無疑是集市上最誘人的東西。

  姑娘回答他說那東西不是拿來賣的,而是為了摸彩。那更好,他說。這就更好辦了,而且會很便宜地弄到手。安赫拉·維卡略向我坦白說,巴亞多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不是由於愛,而是別的原因。我討厭高傲的男人,從未見過一個男人象他這樣傲慢,她回憶起那一天的情形時,這樣對我說。

  此外,我以為他是個波蘭人。她在焦急等待的眾人面前唱出了手搖機的彩票,結果真的是巴亞多·聖·羅曼中彩,這使她更加反感了。真是難以設想,僅僅是為了打動她的心,他買下了全部的彩票。那天晚上,安赫拉·維卡略回家時,發現手搖唱機已經用彩紙包著,並且系了一根絲帶,放在她家裡。我怎麼也不想出他是怎樣知道我的生日的,她對我說。她費了好大的勁兒讓父母相信,她絕沒有給巴亞多·聖·羅曼提供任何理由讓他送來這件禮品,更沒有同他做過什麼招搖過市的事情。

  於是,她的兩個哥哥彼得羅和巴布洛,把手搖唱機拿到飯店準備還給它的主人,他們辦事是那樣迅速,結果誰也沒能得知手搖唱機的風波。這家人唯一沒考慮到的是巴亞多·聖·羅曼有不可抗拒的魅力。這對孿生兄弟直到第二天黎明才重新露面,他們唱得醉醺醺的,手裡不但拿的手搖唱機,而且還把巴亞多·聖·羅曼帶到家中繼續尋歡作樂。安赫拉·維卡略家境清苦,她是這家人家的小女兒。她的父親龐西奧·維卡略是個窮金銀匠,為了維護店子的聲譽,他是那樣精心製作金銀首飾,最後雙目失明了。她的母親婚前叫普裡瑪·德爾·卡門,一直做小學教員。

  她那溫順而略顯憂傷的面容,把她的嚴厲性格掩飾得一絲不露。她象個修女,梅爾塞德斯回憶說。她以如此高度的自我犧牲精神來服侍丈夫和養育子女,以致使人常常忘記她還存在。兩個大女兒很晚才結婚。除了一對孿生兄弟之外,中間還有個女兒,是害瘧疾死的,已經過去兩年,親人們在家中仍然為她穿著簡孝,上街時則是一身重孝。媽媽教育兄弟長大要象個男子漢,教育女兒們生兒育女,做賢妻良母。她們會刺繡、縫紉、鉤花邊、洗熨衣服、做絹花和什錦甜食,還會撰寫信函。當時的姑娘們對悼念死人的禮儀已漠不關心,可這家的四個姑娘卻不同,她們熟悉昔日的知識,知道如何守護病人,安慰臨終的人和為死者穿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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