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爾克斯 > 一件事先張揚的兇殺案 | 上頁 下頁


  當我的妹妹馬戈特出去迎接主教時,看見她在磨木薯準備做餅。到處雄雞高唱,我母親在回憶那天的情景時常常這樣說。但她從未把遠處的雞叫和主教到來聯繫在一起,而是同婚禮的尾聲聯繫在一起。我們家離大廣場很遠,座落在河對面一片芒果林裡。我的妹妹馬戈特沿河岸一直走到了碼頭。人們由於主教來訪都興奮極了,所以根本顧不上其他新聞。他們把臥床的病人抬到門廊裡,讓病人在那兒接受聖藥。女人們從院子裡跑出來,手裡拿著火雞、提著豬崽和各種吃食。從對岸開來了裝飾著鮮花的獨木舟。

  但是,當主教沒有上岸便離去後,另一個被壓抑的消息便變得和他到來同樣轟動了。就是在這時,我妹妹馬戈特已知道得清清楚楚:安赫拉·維卡略,就是那個在前天結婚的美麗的姑娘,被退回了父母家裡因為丈夫發現她不是處女。我覺得我馬上要死了,我妹妹說。但是,儘管這件事已是滿城風雨,但誰也說不清可憐的聖地亞哥·納賽爾是怎樣牽連進這件麻煩事裡去的。

  大家唯一確切知道的是安赫拉·維卡略的兩個哥哥等著殺死他。我妹妹咬著牙不哭出來,回到家裡,她在廚房裡看到了我母親,老人穿著一身藍花底的禮拜天服裝,那是準備主教過來問候我們才穿的。與此同時,媽媽還一邊整理餐桌,一邊哼著一支題為《看不見的愛情》的葡萄牙民歌。我妹妹注意到她比平常多放了一個位子。這是給聖地亞哥·納賽爾準備的,我母親對她說。人們告訴我,你要請他來吃早餐。撤掉吧,我妹妹說。於是,她對媽媽說了。但是仿佛媽媽已經知道了,她對我說。就象往常一樣,一個人開始給她講點什麼,還未講到一半,她就全部清楚了。那個不幸的消息使我母親難過極了。

  聖地亞哥·納賽爾這個名字就是依照她的名字起的,此外,她還是他洗禮時的教母,不過,她和被退回的新娘的母親普拉·維卡略也有親緣關係。儘管如此,沒等把女兒的話聽完,她就穿上了高跟鞋,披上了只是去教堂參加悼唁儀式時用的頭巾。我父親從床上聽見了一切,他穿著睡衣褲來到餐廳,大驚失色地問她到哪兒去。去告訴我的乾親家普拉西達,她回答說,所有人都知道要殺死他兒子,可唯獨她不知道,這是不公正的。我們同她的關係和同維卡略一家同樣親密呀!我父親說。永遠應該站在死者一邊,我母親說。我的弟弟們開始從別的房間裡走出來。最小的幾個弟弟聽到發生了這樣一場悲劇,不禁哇地一聲哭了。我母親沒有理睬他們,這在她是平生第一次,她也沒有睬她的丈夫。你等一下,我去穿衣服,他對她說。她已經在大街上了。

  我的弟弟哈依梅這時還不滿六歲,他穿好衣服準備去上學。你陪媽去,我父親命令他說。哈依梅跟在她後面跑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往哪兒去,他抓住了母親的手。她一邊走,一邊一個人自言自語,哈依梅對我說。這些壞蛋,她低聲說,不齒於人類的畜生,他們除了幹壞事以外什麼都不會幹,她甚至沒有意識到她正拉著孩子的手。大概人家以為我是瘋子,她對我說。我只記得遠遠聽到很多人的嘈雜聲,仿佛婚禮又重新開始了,所有的人都湧向廣場。她以最大的決心加快了腳步,因為那可是人命關天的事,直到有個迎面跑來的人對她的發瘋舉動表示了同情:您不必麻煩了,路易莎·聖地亞加,他跑過去時對她喊道,他們已經把他殺死了。

  那個休掉妻子的人叫巴亞多·聖·羅曼。他是在前一年的八月,也就是婚前六個月第一次來到這裡的。他來時乘坐的是每週一班的航船。肩上挎著褡褳,那褡褳鑲著的銀邊和腰帶上閃閃發光的卡子以及靴子上的金屬環相映成趣。他大約有三十歲光景,但看上去卻要年青得多。他的身材象鬥牛士那樣細瘦,長著一雙金色眼睛,皮膚被硝石常年烘烤而變成古銅色。他身穿一件短大衣和一條非常瘦窄的褲子,都是小牛皮的;小羊羔皮手套和衣服也是同樣的顏色。

  瑪格達萊娜·奧利維和他同船到達。整個旅途中,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一直盯著他。他像是個女人,她對我說,太遺憾了,因為我真想將他抹上黃油活活吞下去。她並不是唯一有這種想法的女人,也不是最後一個有下面這種看法的女人:巴亞多·聖·羅曼並不是一個很容易被看透的男人。我母親在八月末往學校給我寫的信中正好有這樣一句話:來了一個非常奇怪的人。

  在下一封信裡她對我講:這個奇怪的人叫巴亞多·聖·羅曼,人們都說他很迷人,但是我卻看不出。大家一直不知道他來幹什麼。在舉行婚禮前不久,有人實在憋不住,曾經問過他,他回答說:我所以走村串鎮,為的是找個人結婚。這可能是真情,不過,隨便他怎麼回答都是一樣,因為他講話時的那種姿態,與其說是想說明點什麼,還不如說是想掩蓋點什麼。到達的那天晚上,他在電影院裡宣稱他是機車車輛廠的的工程師,說是河水氾濫之前急需修建一條通往內地的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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