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爾克斯 > 一件事先張揚的兇殺案 | 上頁 下頁


  儘管代價很高,易蔔拉欣·納賽爾還是買下了這座房子,為的是開設一家他從未經營過的進口商店。只是當他要結婚時,才把它改成了居室。在底層,他辟了一個綜合使用的大廳,在大廳的一端蓋了一個馬廄,養了四匹馬,還有幾間傭人的住室和一個供牧場使用的廚房,這廚房的窗戶朝碼頭,從那裡隨時都有河水的惡臭飄來。大廳裡唯一完美無缺的是一架從一海上事故中搶撈出來的螺旋形梯。

  上面一層原來是海關的辦公室,如今改成了兩個寬大的臥室和五個小寢室,這是為了他未來的孩子們準備的,他想他會有很多孩子的,他還在廣場的扁桃樹上建了一個木制陽臺,三月的下午,普拉西達·裡內羅便坐在那裡消遣。房子的正面保留了大門,安了兩扇旋制木棍結構的窗戶。後門也保留了下來,只是改得稍稍高一些,以便騎馬時可以通過,並且使得老碼頭的一部分可以繼續應用。

  這個門用處最大,不僅因為它是去牲口槽和廚房的必經之路,而且還因為它直接面向新港大街,不必經過廣場繞行。正面的大門,除了節日從不打開,而且總是嚴嚴地上著門閂。然而,那兩個兇手,恰恰就守在正門口,而不是後門。也正是從這扇門裡,聖地亞哥·納賽爾走往碼頭去迎接主教,儘管為此他不得不圍著院子整整繞了一圈。沒有人能理解為什麼出現了那麼多不幸的巧合。從裡奧阿查來的預審法官應該覺察到這一點,便他卻不敢承認,因為顯然他所關心的只是在審判中對事情作出一種合理的解釋。

  面對廣場的大門,正象驚險小說所說的那樣,是一座死神之門。實際上,唯一合乎情理的是普拉西達·裡內羅的解釋。她以母親的理性回答了問題。我兒子穿得衣冠楚楚時,是從來不打後門出入的。這一點誰都不會有所懷疑,以致預審法官只把這句話順便記了下來,關沒有把它正式載入檔案。維克托麗婭·庫斯曼的回答是斬釘截鐵的,她說,她和她的女兒都不知道有人要殺死聖地亞哥·納賽爾。但是時光一年年的過去,她終於承認,以聖地亞哥·納賽爾走進廚房喝咖啡以前,她們已經知道了那件事。早晨五點鐘,有個女人來討牛奶喝,告訴了她們。這個討牛奶的女人不但說了有人要殺死聖地亞哥·納賽爾,而且還說了那人行兇的原因和準備行兇的地點。我沒有告訴聖地亞哥·納賽爾,因為我想這是那個女人醉後的一派胡言,那母親對我說。

  但是,在這個做母親的死後,有一次,迪維娜·弗洛爾對我承認,她母親之所以不告訴聖地亞哥·納賽爾,是因為她心裡希望有人把他殺掉。而她本人所以沒有說,是因為她當時嚇壞了,自己沒有主見,再說,當聖地亞哥·納賽爾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腕時,她更加嚇得魂不附體了,因為她感到他的手冷得象石頭,仿佛真是一隻死人的手。聖地亞哥·納賽爾在熹微的晨光中跨著大步,穿過院子,主教船上歡快的汽笛聲陣陣傳來。迪維娜·弗洛爾走出去幫他開門。她穿過飯廳那兒到處是關著熟睡的鳥兒的籠子、柳條做的家具和吊著歐洲蕨的花盆時,竭力不讓他趕上。但是,當她拉開門閂時,她又沒有逃脫那只獵鷹般的手。他抓住了我的辮子,迪維娜·弗洛爾對我說。

  當我獨自呆在家裡的角落裡時,他也常常抓我,但是那一天我不再象往常那樣害怕,只是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場。她閃在一邊讓他出去,透過半開半掩的大門,她看到了廣場上沐浴在晨光中的扁桃樹,但是她沒有勇氣再去看別的東西。那時輪船的汽笛聲已經停止,雄雞開始扣鳴了,她對我說。

  雞聲遍地,很難相信鎮上會有那麼多雞,我以為雞聲是從主教的船上傳來的。她為那個人這個人將永遠不會屬￿她了所做的唯一的事便是違背普拉西達·裡內羅的吩咐,沒有把大門閂上,使他在緊急的情況下能夠退到院子裡來。有一個人此人身份一直沒有得到證實在門下面塞進一封信來,通知聖地亞哥·納賽爾有人守在門外要殺他,寫了地點,寫了原因,還寫了有關這個陰謀的精確的細節。當聖地亞哥·納賽爾從家裡出來時,這封信就丟在地上,但是他沒有看見,迪維娜·弗洛爾也沒有看見,直到這件兇殺案發後很久,才被人發現。

  已經過了六點鐘了,路燈還沒有熄滅。在扁桃樹枝上,在一些陽臺上,還掛著慶賀婚禮的五光十色的花環,好像是為了迎接主教而剛剛掛上去的。細磚鋪地的廣場以及教堂的前廳那兒是樂師演奏的舞臺,堆滿了尋歡作樂時留下來的空瓶和各種廢品,好象一個垃圾堆。當聖地亞哥·納賽爾走出家門時,在輪船汽笛的催促下,一些人正向著碼頭跑去。廣場上唯一開門營業的是教堂旁邊的牛奶店,在那裡有兩個人在等著聖地亞哥·納賽爾,準備把他殺死。

  牛奶店的老闆娘克羅迪爾德·阿爾門塔在晨光熹微中第一個看到聖地亞哥·納賽爾,她仿佛覺得他穿的是銀白色的衣服。活象一個幽靈,她對我說。這兩個準備行兇的人,把報紙裹著的刀揣在懷裡,伏在座位上睡著了。克羅迪爾德·阿爾門塔屏住了呼吸怕把他們驚醒。這兩個人是一對孿生子,名叫彼得羅·維卡略和巴布洛·維卡略,當時二十四歲。他們長得一模一樣,簡直難以將他們分辨出來。他們面目肮髒,但性情溫和,預審檔案中這樣記著。我從小學時就認識他們,要我也會這麼寫。

  那天早晨,他們還穿著參加婚禮時的黑色呢料衣服,那衣服對加勒比地區來說是顯得過分寬大和莊重了。由於長時間的勞累和焦慮,他們形容憔悴,但他們還是刮了鬍子。儘管他們自從婚禮的前夕一直在不斷地喝酒,三天以後卻已經不醉了,而是變得象徹夜失眠的夢遊症患者。在克羅迪爾德·阿爾門塔的店子裡等了幾乎三個小時之後,他們在頭幾陣晨風的撫慰下睡著了,這是自從禮拜六以來第一次入夢。在主教乘坐的輪船第一次鳴起汽笛的時候,他們幾乎也沒有醒來,但是當聖地亞哥·納賽爾從家裡出來時,他們卻本能地醒來了。那時,兩個人緊緊抓起報紙卷,彼得羅·維卡略站了起來。看在上帝份上,克羅迪爾德·阿爾門塔喃喃自語道,你們過一會兒再動手吧,即使是為了尊重主教先生。那是聖神的旨意,她常常這樣說。確實,那是天使神意,但是瞬息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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