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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終於接到了來自裡奧阿查的消息,情況遠比通常的不祥之兆更為嚴重。正如原先預計的那樣,曼努埃爾·巴爾德斯將軍于10月20日奪取了裡奧阿查城,沒有遇到任何抵抗;但在緊接著的下一個星期,卡魯霍殲滅了巴爾德斯的兩個偵察連。巴爾德斯向蒙蒂利亞提出了辭呈,並企圖說成是高尚的舉動,而蒙蒂利亞卻認為他的辭職丟盡了臉。「這個無賴被嚇死了。」他說,「根據原訂的計劃,距攻克馬拉開波只剩15天了,然而單是控制裡奧阿查,也成為無法實現的夢想了。」

  「娘的!」將軍大聲嚷道,「我這位將軍裡最出類拔萃的英雄,連一場兵營的騷亂都平息不了。」

  然而,對他刺激最大的消息是、政府軍到哪兒,哪兒的居民就四散奔逃,因為他們把軍隊與將軍看作一丘之貉,他們認為他就是殺害裡奧阿查人民所祟拜的偶像,本地出身的海軍上將帕迪利亞的兇手。另外,與此同時,國內其它地方的情況也極為不妙,到處是無政府狀態,到處都是亂糟糟的一片,而烏達內塔政權又沒有能力對付這樣的局面。那天,當碰見將軍在一位剛給他送來聖菲方面消息的特使面前破口大駡時,加斯特爾馮多大夫又一次為他膽汁的複生能力感到吃驚。「這個狗屁政府,它不是讓老百姓和重要人物參與國事,而是把他們的手腳捆得不能動彈,」他一個勁地嚷道,「它將再一次垮臺,而且不會第三次得救,因為它的那些成員和支持它的民眾將被斬盡殺絕。」

  醫生想平息他怒火的努力根本沒有用,當他痛斥完政府後,又直著嗓門一個一個地數落所有跟過他的那些參謀人員。對華金·巴裡加上校,這位二次大戰役的英雄,說有多壞就有多壞,「甚至是殺人犯」,對被疑為參與陰謀殺害蘇克雷的佩德羅·馬格伊蒂奧將軍,說他是能力低下的指揮官,對他在考卡省最堅定的支持者岡薩雷斯狠狠地砍了一刀:「他患的病就是憂鬱病和軟弱症。」發完火後,嘴裡直喘粗氣,一下跌坐在搖椅裡,好讓他的心臟稍微緩一下勁兒,20年來,他一直都需要這樣的休息。這時,他看到了僵立在大門邊的加斯特爾馮多大夫,於是提高嗓音說道:「說到底,對一個用兩座房子作賭注玩骰子的人,您能期待他什麼呢?」

  加斯特爾馮多大夫覺得摸不著頭腦。

  「您在說誰?」他問道。

  「說烏達內塔,」將軍答道,「在馬拉開波,他把兩座房子都輸給了一位海軍司令,但是在房契上卻讓寫著是賣給對方的。」將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當然,與奸詐狡猾的桑坦德相比,他們還是大好人,」他繼續說道,「桑坦德的朋黨盜竊向英國借來的貸款,以實際價值十分之一的價錢搜購債券,然後國家付給他們百分之一百的錢。」他聲明,不管怎樣,他反對向外國貸款不是擔心出現腐敗現象,而是及時預見到了它威脅著曾為之流過如此多鮮血的獨立事業。

  「我比憎惡西班牙人還要憎惡外債,」他說,「所以我提醒桑坦德,如果我們接受貸款,我們為國民做的那些好事將付於東流,因為我們得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地償付利息。現在我們都看清楚了,我們將毀於外債。」

  在現政府開始執政時,他不僅贊同烏達內塔關於尊重戰敗者生命安全的決定,而且為這一新的戰爭倫理觀表示祝賀:「這並不是因為我們現在的敵人用我們對付西班牙人的做法來對付我們。」就是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惡戰。但是,在索萊達小鎮上的那些黑暗的長夜裡,他在一封叫人受不了的信裡提醒烏達內塔,在所有的內戰中,總是最殘酷的人獲勝。「請相信我說的,大夫,」他對醫生說道,「我們的威嚴,我們的生命只有用我們敵手的鮮血才能保存。」

  突然,他的暴怒消失得無影無蹤,就象它發生時一樣突然,將軍對剛剛被他辱駡過的軍官一一予以歷史性的赦免。「不管怎麼說,是我錯了,」他說,「他們想到的只是爭取獨立,這是件直接而具體的事情,唉,而且幹得不錯!」他向醫生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讓幫他站起來,他長歎了一聲結束道:「相反,我卻在尋找一種虛無東西的夢幻中迷失了方向。」

  就在那些天裡,伊圖爾維德的去留一事決定了。10月末,他接到了他母親的一封信,一般都是從喬治敦寫來,告訴他說,墨西哥自由派力量的發展使他們一家重返祖國的希望越來越渺茫了。他這種欲言又止的遲疑態度,加上他從小就有的優柔寡斷的性格,折騰他實在無法忍受。幸好,一天下午,將軍倚著他的胳膊在走廊裡漫步時,意想不到地給他說起了過去的一件事。

  「說起墨西哥,只有一件事的印象不愉快,」他說,「那是在韋拉克魯斯,碼頭上船長的一群大獵犬把我準備帶到西班牙的兩條狗崽撕咬成了碎片。」

  不管怎樣,他說,那是他的第一次社會經歷,給他永遠留在心裡。他第一次去歐洲是1799年2月,本來只計劃在韋拉克魯斯作短暫的停留,後來幾乎停留了兩個月,因為下一站停留的地點哈瓦那正遭受英國的封鎖。在韋拉克魯斯的耽擱,使他有時間乘車去了一趟墨西哥城,車子在積雪的火山和光怪陸離的沙漠裡幾乎往上爬了3000米的高度,這種自然景色與他一直生活的土地、阿拉瓜河流域那充滿田園情趣的黎明,沒有一點共同之處。「我尋思月球上就應該那個樣子。」他說。墨西哥城的空氣如此清新,使他大感意外,街頭的露天市場多得讓他眼花繚亂,而且每一處都打掃得乾乾淨淨,售賣的吃食裡有龍舌蘭的紅毛蟲、犰狳、河蚓、蝗蟲卵、蚱蜢、黑幼蟻、山貓、蜜漬水蠊、玉米蜂,家養鬣蜥、響尾蛇、各種飛鳥,矮腳狗,還有一種不停地跳動的、好似有生命的菜豆。「凡能走路的東西都吃。」他說。城裡流淌著無數條清沏河渠,油漆著明快色彩的小船,還有繁茂豔麗的鮮花,都使他驚訝不已。但是2月的短暫白晝、沉默寡言的印地安人和下個沒完的毛毛細雨使他沮喪掃興,日後,在整個安第斯山地區,無論在聖菲、利馬還是拉巴斯,這一切都將使他感到壓抑、憋悶,當時,他只是第一次感到難受。一位通過朋友介紹的主教拉著他的手去謁見總督,他覺得這一位比主教更象主教,總督對這個面容消瘦、皮膚棕黑,衣著考究的小青年幾乎沒有怎麼注意,年輕人還向他表示說自己是法國革命的崇拜者。「這本可以使我送命的,」將軍說道,並覺得這件事挺有趣。「也許當時找想,對一位總督,應該談點政治,這是我16歲時所唯一知道的事情。」從韋拉克魯斯繼續旅行之前,給他的叔叔佩德羅·帕拉西奧斯——索霍寫了一封信,這將是他第一封被保存下來的信。「我的字寫得這樣差勁,以致我自己都看不懂寫的什麼,」說到這裡,他自己都快笑死了,「但找向我叔叔解釋說,字寫得如此糟糕,是由於旅途太疲倦。」在一頁半的信裡有40個書寫錯誤。

  伊圖爾維德對他所講的這些,無法說出自己的看法,因為他從記憶裡已搜索不出更多的東酉了。所有殘存在他腦海裡的有關墨西哥的印象都是不幸的回憶,這種不幸的回憶使他那天生傷感的性格變得更加憂鬱,將軍應該理解他。

  「別留下來跟烏達內塔跑,」他說,「也別和您家裡人一起到美國去,那是個無所不能又非常可怕的國家,它有關自由的神話到頭來將給我們大家留下一片貧窮。」

  這句話給伊圖爾維德充滿猶疑的腦海裡又投入了一個疑問。他呼喊道:「別嚇唬我,將軍!"

  「您別害怕,」將軍平靜地說,「回墨西哥去,哪怕是把您殺了人或死在那兒。現在就去,您年紀還輕,否則到某一天太晚了,那時候,您將感到既不屬￿這兒,也不屬￿那兒。在哪兒您都會覺得自己是個外鄉人,一個人如果這樣,比死還要難受。」將軍直視著他的目光,並把手張開按在胸口,說道:「給我說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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