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爾克斯 > 迷宮中的將軍 | 上頁 下頁 |
四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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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爾南多在布什股份銀號裡存放了200個西班牙古金幣,這筆錢是最後一刻在他叔叔的文具用品裡發現的,誰也不清楚它的來龍去脈。在胡安·弗朗西斯科那裡寄存了一個裝有35枚金質勳章的首飾箱;兩個天鵝絨口袋,一個裝著294枚大銀質勳章,77枚小銀質勳章,96枚中型銀質勳章;另一個內放40枚銀質和金質紀念章,其中有些還帶有將軍本人的側面像。那副從蒙波克斯帶出來的金質餐具被裝在一個陳舊的酒箱裡,也存放在胡安·弗朗西斯科處,同時還有幾床用舊了的被褥,兩箱書籍,一把鑲有鑽石的佩劍和一支不能用的獵槍。在存放的眾多小物件、這些往昔歲月留下的雜物裡,有幾副不再使用的變度眼鏡。將軍在39歲時發現眼睛有點老花,刮臉感到困難,最後發展到甚至伸直胳膊也沒法看書。 何塞·帕拉西奧斯把一個幾年來從東到西一直隨身帶著的箱子托給胡安·德迪奧斯,阿馬多爾保管,但誰也不清楚裡面裝的是什麼。這是將軍的一些私人物品,是生活中的某個時刻,由於不能抵禦對一些人們想像不到的東西或某些價值平平的人物的強烈佔有欲而積攢起來的,一段時間以後,不得不把它們一直背在身上,不知道怎樣才能甩掉它們。那個箱子是1826年從利馬帶到聖菲的,9月25日謀殺事件後,當他返回南方準備進行最後一次戰爭時,他仍然把它帶在身邊。」當我們還不清楚它是不是我們的東西時,我們不能把它扔下。「他這樣說。當他最末一次回到聖菲、準備向立憲議會提出最後辭呈時,在他攜帶的很少幾件原先帝國的行李中,就有那個箱子。後來在卡塔赫納全面請理將軍的財物時,才決定打開它,結果發現裡面原來是過去曾以為丟失的一堆雜亂無章的私人東西。有哥倫比亞鑄造的金盎司415枚、一幅喬治·華盛頓的畫像和一撮華盛頓坐騎的鬃毛、一個英國國王贈送的金質鼻煙盒、一個配有數把鑽石鑰匙、內裝聖骨盒的金制匣子和那枚鑲有鑽石的玻利維亞巨星勳章。何塞·帕拉西奧斯把所有這些東西都寄存在德弗朗西斯科。馬丁的那座邸宅裡,並對所存物品作了記述和登記,同時請他開了符合規定的收據。這樣行李的體積就減少到了合理的程度,雖然四個裝替換衣服的箱子裡還多出三個,另外還多出一個放有10條舊棉、麻臺布的箱子和一個放著數種式樣的金銀餐具的盒子,這些餐具將軍既不想扔下也不想賣掉,留著它們是以便萬一將來招待嘉賓貴客時用來佈置餐桌。很多次曾建議他把這些東西低價處理掉以增加他拮据的財源,但都被他以「此乃國家財物」為理由拒絕了。 將軍一行輕裝第一天從簡直抵圖爾瓦科。次日上路時天氣還挺好,但是,中午前,突然下起了雨,大家不得不在一棵桃花心木樹下避雨,夜裡就守在樹底下任隨雨水澆淋和沼澤地裡惡風的吹拂。將軍因胳膊和肝部疼痛不斷呻吟,何塞·帕拉西奧斯根據法國醫藥手冊立即為他熬了一劑湯藥,然而疼痛反愈加劇烈,體溫也升高了。天亮時,他的身體狀況如此糟糕,在抬去索萊達小鎮時,已失去知覺。將軍在鎮上的一位老朋友佩德羅·胡安·比斯瓦爾,把他安置在自己家裡。由於10月裡令人難受的陰雨,將軍渾身劇痛難受,結果在這兒一呆就是一個多月。 索萊達這個名字起得很恰切。全鎮就只有四條炎熱、荒涼、又窮又破的小街。這裡距古老的聖尼古拉斯峽谷僅十幾公里遠,數年之後聖尼古拉斯將變成全國最繁華、最好客的城市。如果不是到這兒來,將軍很難找到一個比這裡更寧靜的地方、一處對他身體更有利的住所:這座房子有六個灑滿陽光的安達盧西亞式陽臺,還有一個整齊的庭院,將軍可以在那棵百年的老木棉樹下熟慮深思。透過臥室的窗戶,空無一人的小廣場及其四周一座座以苦棕櫚葉作屋頂、牆壁刷著聖誕節禮品一樣五顏六色的房屋和那個殘破不堪的教堂,盡收眼底。 寧靜的居住環境也沒有能對他恢復健康起什麼作用。第一天夜裡就昏厥過一次,但他拒絕承認這是身體衰竭的新徵兆。根據法國醫療手冊,他把自己的病描寫成由於嚴重感冒而引起的黑膽汁病惡化和風餐露宿導致的風濕病復發。對病症多方面診斷的結果加劇了他反對為治療不同的病而同時服幾種不同的藥的老毛病,因為他說,對一些疾病有益的藥對其它病則是有害的。但他也承認,對於不服藥的人來說是無什麼好藥可言的,另外,他天天埋怨沒有個好醫生,與此同時,卻又不讓派來的那麼多醫生給他看病。 威爾遜上校在那些天裡寫給他父親的一封信上曾說,將軍隨時都有死去的可能,但是他拒絕醫生看診並不是出於對他們的鄙夷,而是出於他自己神志的清醒。威爾遜寫道,實際上疾病是將軍唯一懼怕的敵人,他拒絕對付它,是為了不分散他對一生中最宏大事業傾注的注意力。「照顧一種疾病尤如受雇於一艘海船。」將軍曾這樣對他說過。四年前在利馬時,奧萊亞裡曾建議他準備玻利維亞憲法的同時接受一次徹底的治療,而他的斷然回答是:「不能同時幹成功兩件事。」 他似乎確信連續不斷的活動和依靠自身的機能是對付疾病的法術。費爾南達·巴裡加有個習慣,侍候他用餐時,先給他系上圍嘴,然後象喂孩子似的,一調羹一調羹地把飯菜送進他口裡,他靜靜地嚼著,直到咽下後,再把嘴張開。然而在這些天裡,他奪過菜盤和調羹,不系圍嘴,自己動手吃飯,他讓大家明白,他不需要任何人。何塞·帕拉西奧斯碰到他企圖幹那些一直由僕人或勤務人員及副官們幹的雜事時,心都碎了。當看到他想往一個墨水瓶裡灌墨水而結果把一大瓶墨水全弄灑了時,心裡有無限的酸楚。真是不導常,就是他身體最差的時候,他的手也不顫抖,他的手腕還那樣有力,一個禮拜仍剪一次指甲,銼一次指甲,每天還要刮一次鬍子,大家都為此感到驚異。 一次,在他秘魯的教堂裡,他與一貝督因女郎度過了一個幸福的夜晚,這位少女身上的每一個角落都長滿了平直的汗毛。早晨起床後,他邊刮臉,邊望著床上光著身子的姑娘,思緒便又浮游在稱心滿意的女人所給予的寧靜的美夢裡,他無法抵禦用宗教諷喻短劇的形式把她永遠變為已有的誘惑。於是他給她從頭到腳都塗滿了肥皂沫,手執剃刀,以愛的樂趣,把她全身剃了個遍,他一會兒用右手,一會兒使左手,一點一點地剃,一直剃到眉毛,使她那如剛生下時美妙的軀體,先後光了兩次身。姑娘激動不安地問他是否真的愛她,他以一生中曾毫不吝惜地滋潤過如此之多的女人心田的那套話回答道:「世界上從沒有過誰象你這樣讓我喜愛了。」 在索萊達小鎮上,有一次他在刮臉時,他也讓自己作出了同樣的犧牲。開始時,好象受幼稚心理的驅使,剃去了本已稀少的頭髮中一縷下垂的白髮。接著有意識地又剃去了一撮,然後,毫無次序地,就象割草一樣,把所有的頭髮全剃去了。他一邊剃頭發,一邊用嗓子眼吟詠史詩《阿勞卡納》裡他最喜歡的章節。這時,何塞·帕拉西奧斯走進了他的臥室,想看著他在和誰說話,而見到的卻是他在剃頭頂上塗滿了皂沫的頭髮。他剃了個大光頭。 驅邪的辦法並沒有能使他得到解脫。白天,他頭上戴一頂綢帽,晚上就戴上一頂小紅帽,但是他沮喪的心情並未因此有一絲好轉。黑暗中,他下床在透進月光的大屋子裡漫步,只是已不赤身露體,而是身裹毯子,以免在炎熱的夜裡凍得打顫,後來光裹毯子也不行了,在綢帽子外面又加上紅帽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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