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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那天夜裡,當只剩下他孤單一人時,他下床來到伊圖爾維德身旁,後者與其他幾個軍官圍著院子裡的篝火在繼續交談。將軍讓他唱歌,請何塞·德拉,克魯斯·帕雷德斯上校用吉它伴奏,就這樣,一直唱到黎明時分。大家從他所挑選的歌曲中意識到了他當時惡劣的心情。

  第二次去歐洲回來後,他曾對流行歌曲很感興趣,他不僅縱情唱這些歌曲,而且在加拉加斯上流社會的婚禮上,他隨著這些歌曲跳舞時的優美舞姿是誰也比不上的。戰爭使他改變了興趣,那些源于民間、曾攙著他的手在初戀時期疑竇叢生的大海裡漫遊的浪漫主義歌曲,已經被華麗的華爾茲舞曲或振奮人心的軍樂曲所代替。這天晚上在卡塔赫納,他又一次要他們唱他青年時期的那些歌曲,其中有些太古老了,他得不不教伊圖爾維德唱,因為後者太年輕了,實在記不起這些歌曲。隨著將軍陷入內心的苦痛,聽的人都慢慢走開了,最後,只剩下伊圖爾維德陪他一起凝望著篝火的餘燼。

  那是一個不平常的夜,天上沒有一顆星星,陣陣海風帶來孤兒的哭聲和腐爛變質的花香。伊圖爾維德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他可以從清晨起不眨一眼地端詳冰涼的灰燼,就象他充滿靈感地高歌達旦一樣。將軍一邊用木棍撥旺火堆,一邊打斷了他的歌唱:「墨西哥那邊有什麼新聞?」

  「我那邊沒有人,」伊圖爾維德說,「我是個被流放的人。」

  「這兒我們都是被流放的,」將軍說,「從戰爭開始起,我在委內瑞拉只待了六年,其餘的時間我都耗在攔截不馴的馬駒(33)、奔波在半個世界之間。您無法設想要是現在能在聖馬特奧斯吃上頓燉牛肉我願付出的代價。」

  他的思緒應該離開他現實的生活回到童年時代的榨糖廠去了,默然片刻後,兩眼盯著行將熄滅的篝火。當他重又開始說話時,思緒已回到現實裡了。「扯蛋的是我們已不是西班牙人了,我們東跑西顛地到過的這些國家,不是三天兩頭地更換名字,就是那些政府都是短命的政府,以致我們自己都弄不清楚找們是什麼鬼地方的人。」話畢,又回過來長時間地盯著篝火的灰燼,他換了一種語調問道:「世界上這麼多國家,您幹嗎到這兒來?」

  伊圖爾維德王顧左右而言他。「在軍事學校時,老師教我們紙上談兵,」他說,「我們在石膏做的地形圖上用鉛鑄胞小兵作戰,星期天老師帶我們去附近的草原上,那兒既有放牧的奶牛,也有做完彌撒的婦女,為了讓我們習慣驚恐的氣氛和火藥氣味,上校就打一發炮彈。教員裡最有名的那一位是個有殘疾的英國人,他教我們人死後怎樣從馬背上跌下來。」

  將軍打斷了他的話。「您喜歡戰爭?」

  「我喜歡的是您那種戰爭,將軍。」伊圖爾維德說,「從我被接收入伍到現在快兩年了,但是我還不知道一場有血有肉的戰爭是什麼樣子。」

  將軍的目光仍未移到他臉上。「嗯,您走錯道啦。」他說,「這裡除了一些人反對另一些人外,再沒有別的戰爭了,而這些戰爭有如在殺害自己的母親。」何塞·帕拉西奧斯從暗影中提醒將軍,天就要亮了,於是他用樹棍撥散了灰燼,當他站起身時,抓住伊圖爾維德的一隻胳膊說,「我如果是您,就趁丟臉的事還沒有攆上,趕緊離開這兒。」

  何塞·帕拉西奧斯沒完沒了地重複,讓災星籠罩著「波帕足」的這座房子。當他們剛搬到那兒還未安頓就緒時,海軍中尉何塞·托馬斯·馬查多便從委內瑞拉帶來了消息,說好幾個兵營宣佈不承認分離主義者的政府,另外,一個新成立的、支持將軍的政黨勢力日盛。將軍單獨接見了中尉,並認真地聽取他談的情況,但沒有表現出多大的熱情。「帶來的消息都挺好,但是晚了,」他說,「至於我,一個可憐的不能動彈的人怎麼能對付整個世界呢?」他命令以周到的禮節款待這位來使,但沒有答應給他任何答覆。

  「我不指望我的身體今後能報效祖國了。」他說。

  但是,一送走馬查多船長,將軍就轉身問卡雷尼奧:「您見到蘇克雷了嗎?"「見到過,他是5月中旬匆匆忙忙離開聖菲的,他想在他命名的這一天準時與他妻子、女兒團聚。」

  「他走的時間滿充裕,」卡雷尼奧說,「莫斯克拉總統在去波帕揚的路上遇見了他。」

  「怎麼會這樣呢?」將軍頗感意外,「他從陸路走的?」

  「對,我的將軍。」

  「我的天啊!」他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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