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爾克斯 > 迷宮中的將軍 | 上頁 下頁
三十五


  「說真話,我從未去過那兒,也沒到過馬提尼克島的任何地方。」

  將軍說。

  「這又有什麼要緊?」

  「可是我多年以來都在潛心研究那兒的情況,」將軍說,「因為我知道說不定什麼時候,為了取得那些島上最漂亮女人的歡心,我會用得著的。」

  他滔滔不絕地講著,雖然聲音沙啞,然而卻很有說服力。此時他穿著印花棉布褲子,絲綢上裝,腳穿紅色便鞋。彌漫於整個餐廳的香水味引起了卡米列的注意。將軍向她承認這是他的一個弱點,甚至他的敵人也在指責他揮霍了8萬比索公款去購買香水。他仍然象前一天那樣消瘦和憔悴,但他不時緩慢地移動著自己的身子,使人感到那簡直是在殘忍地折磨自己。

  當只有男人們在一起的時候,將軍才會象最能胡吹亂侃的盜與賊那樣口若懸河地滿嘴粗話,但一見到女人,他的舉止、風度和語言甚至會文雅到矯揉造作的程度。他自己打開一瓶上等布爾戈尼亞紅葡萄酒,嘗了嘗,進而喝了一杯。伯爵肉麻地把他那一連串的動作稱作天鵝絨般的撫摸。正當他們喝咖啡的時候,伊圖爾維德上尉走進來俯在將軍耳邊說了幾句話。將軍只是板著臉聽著,然後在坐位上把身子往後一仰便開懷大笑起來。「喂,請你們聽聽,」他說「卡塔赫納來了一個代表團出席我的葬禮。」

  將軍吩咐讓代表團成員進來見面。蒙蒂利亞和他的陪同人員無奈,只好吩咐把戲繼續演下去。副官們叫來了一些從前一天晚上就在當地演奏的風笛手,一些老年男女則為來賓們跳起了昆比亞舞。卡米列對這源於非洲的民間舞蹈驚歎不已,打算學會它。將軍是有名的舞蹈能手,一些和他同過餐的人都記得,他上一次到圖爾瓦科來時,他的昆比亞舞跳得象一位大師。但是,當卡米列邀他跳舞時,他卻婉言拒絕了。「已經三年不跳了。」他笑容可掬地說。由於將軍一再推辭,卡米列便一個人跳了起來。突然,在音樂間歇時,傳來了歡呼聲、震天動地的爆炸聲和火器的鳴響聲。卡米列不知究竟,嚇得臉色煞白。

  伯爵板著臉說:「天哪,又是一次革命!」

  「我們實在是太需要一場革命了。」將軍笑笑說,「可惜,這只不過是一次鬥雞。」

  將軍幾乎一口氣喝完了咖啡,然後用手在空中作了個劃圈動作,便邀請所有人去鬥雞場。

  「蒙蒂利亞,咱們一塊走,好讓您知道我是否死了。」

  就這樣,下午兩點鐘,將軍在以雷格考特伯爵為首的一大群人簇擁下去看鬥雞。由於這一次是眾多男人在一起,誰都沒有去注意將軍,而是把目光投向卡米列。沒有人能夠相信那個令人眼花繚亂、心搖神蕩的女人不是他無數情婦之一,尤其是出現在那個禁止女人進入的地方。當人們聽說那個女人是跟伯爵在一起時,就更加相信他是將軍的情婦了。眾所共知,將軍總是讓別的男人陪他的情婦,以便混淆視聽。

  第二場鬥雞是兇殘的,一隻紅公雞用兩隻爪子準確無誤地掏下了對手的眼睛,但失去雙目的火雞仍不屈服,繼續跟它決戰,直到把它的腦袋撕斷,並且一口一口地將它啄食乾淨為止。

  「我從未想到過有如此血淋淋的娛樂活動,」卡米列道,「但是我很喜歡。」

  將軍告訴卡米列,如果用淫蕩的喊叫和對空鳴槍來為鬥雞加油,那場面就會更加殘忍,更為壯觀。但那天下午由於來了一個女人,而且姿色又是那麼動人,鬥雞者們都感到拘謹。將軍諂媚地朝卡米列看了一眼,並且對她說道:「就是說,這是您的過錯。」卡米列高興得笑了起來。

  「應該說是您的過錯,閣下,因為您統治了這個國家那麼多年,卻沒有制定一條法律,強迫男人們在女人面前跟沒有女人時表現一樣。」

  將軍微露慍怒,「我請求您不要稱我閣下,」他對她說,「按照正常的稱呼我就夠了。」

  那天晚上,當侍候將軍漂在浴缸裡洗澡的時候,何塞·帕拉西奧斯對他說:「我們從未看到過如此動人的女人。」將軍眼都沒有睜開一下。

  「她令人作嘔。」他說。

  據人們公認,將軍去鬥雞場的行動是預先考慮好的,那是為了駁斥關於他病況的種種傳聞。那些天己經到了關鍵的時刻,因為大家都相信他已離開人世。將軍的舉動取得了預期的效果,從卡塔赫納出發的郵差把他健康伏況良好的消息帶往四面八方,他的支持者們舉行公眾娛樂活動進行慶賀,那與其說是歡樂,不如說是咄咄逼人的挑戰。

  將軍甚至騙過了他自己的身體,因為在以後的日子裡,他仍然精神煥發,甚至又一次坐到了副官們玩牌的桌旁,為了打發百無聊賴的日子,他們沒完沒了地打牌。安德烈斯·伊瓦拉是副官中最年輕快活的小夥子,他依然保持著戰爭中的浪漫氣派。那些天他寫信給他基多的女友說:「我寧肯在你的懷抱裡死去,也不願過這種沒有你的平靜生活。」他們日以繼夜地玩牌,有時握牌沉思,有時高聲爭吵,還要忍受著長腳蚊的侵擾。當時正直雨季,即使在大白天,也逃脫不了蚊子的叮咬,儘管勤務兵一直燃著馬廄裡的畜糞熏趕它們。自從在瓜杜阿斯度過那個不愉快的晚上之後,將軍沒有再玩牌。為了玩牌同威爾遜鬧僵的尬尷場面給他留下了痛苦的回味,他企圖從心靈中抹掉它。但是他經常聽到威爾遜在吊床上的叫喊聲,聽到他吐露內心的秘密和在這種懶散的、逃避現實的和平中無限眷念戰爭的夢語。一天晚上,將軍在屋中轉來轉去,情不自禁地在走廊裡停下來。他朝著對面的人打了個手勢,讓他們不要說話,然後便繞到安德列斯·伊瓦拉身後,象猛禽捕食那樣伸出兩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問道:「請告訴我一件事,表弟。你也認為我的臉象死人一樣嗎?」

  伊瓦拉習慣于將軍這種舉動,他連轉身看他一眼也役有,便說道:「我不這樣著,我的將軍。」

  「那您是瞎子,或者說是撒謊。」他說。

  「或者因為我是背朝著您的。」伊瓦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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