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爾克斯 > 迷宮中的將軍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將軍詼諧地截住他的話:「那不會比我們現在的處境更壞」。

  正如預先安排的那樣,三點整時,將軍讓來訪的人們兩個兩個地到辦公室裡來,這樣當其中的一個人看到還有另一人等著接待時,可以花最少的時間把他打發走。尼卡西奧·德爾巴列大夫是頭幾批進去的人之一,他看到將軍背朝著窗戶坐著,透過窗戶可以看見所有的田間農舍以及更遠一些冒著熱氣的沼澤地。他手裡端著費爾南達·巴裡加給拿進來的辣椒炒茄子,可是他一口也沒有嘗,因為他已經感到番石榴在胃裡積食了。德爾巴列大夫後來在講述那次拜訪他的印象時,心直口快地用地方話說道:「皮瓜鳥(14)已在對他叫了。」雖然各人說的方式不一,但所有受到接見的人印象都是一致的。然而,甚至那些最為他的虛弱體質所感動的人,也不憐憫他,而是固執地要求他到附近的村鎮上主持接收孩子為教子的儀式,或者為一些公益建築設施剪綵,或者讓他去親眼看看由於政府的漠不關心人們艱難的處境。

  一個小時後,番石榴引起的噁心和腸絞痛使大家驚慌不安,儘管他希望使所有從早晨起就一直在等候的人都能滿意,但還是不得不中斷正在進行中的接見。人們給他送來牛犢,山羊、母雞及各種各樣的山獸,擺得院子裡無處可放了。為避免可能出現混亂,衛隊的擲彈兵們不得不進行干預,直到傍晚,院子裡才平靜了下來,因為老天爺又下了第二場暴雨,空氣清新了,喧鬧聲也隨之消失了。

  儘管將軍明確地表示了謝絕之意,當地人士還是決定於下午四點在附近的一座住所裡舉行晚宴以表示對他的敬意。晚宴舉行了,但主賓沒有出席,因為食了番石榴後不斷排氣,情況甚令人擔憂,直到夜間十一點後,險情才逐漸緩解。他躺在吊床上,竄動的劇痛和連續不斷的放屁把他折騰得筋疲力竭,他覺得靈魂象溶解在腐蝕劑裡一滴一滴地往下流。神甫給他送來了家裡藥劑師配製的一種藥,將軍謝絕了。「我已因一副嘔吐劑丟了政權,再來一副,魔鬼就要我去西天了。」他說。他決定聽天由命,骨頭裡在出冷汗,渾身直打寒戰,只有從他缺席的宴會上斷斷續續傳來的優美弦樂曲才給他帶來一絲安慰。慢慢地,肚子裡的湧泉平靜了,疼痛消失了,樂曲也結束了,他似乎在虛無中飄浮著。

  他上一次路過蒙波克斯差一點成為最後一次。那是在他以個人的魅力取得了與何塞·安東尼奧·派斯將軍的和解後,從加拉加斯回來時經過這裡的,然而派斯將軍遠沒有放棄他搞分離的夢想。他與桑坦德的對立是眾所周知的事,甚至發展到拒不接收對方信件,因為他既不相信他的良心也不相信他的道德。「您少跟我稱我的朋友了」,他給桑坦德這樣寫道。桑坦德對他產生憎恨的直接藉口是將軍倉促發表的一份致加拉加斯人的公告。在這份沒有經過深思熟慮的文件裡,他說他們的一切行動都是在為了加拉加斯的自由和光榮這一信念指導下產生的。他逃回到新格拉納達後,曾試圖用致卡塔赫納和蒙波克斯的這樣一句公正的話解決發生的事情:「如果加拉加斯給了我生命的話,你們給了我光榮」。但是這有點從純修詞學角度彌補問題的話,並未能平息桑坦德分子的蠱惑宣傳。

  為了防止災難性結果的發生,將軍返回聖菲時帶了一支部隊,並期望能在途中集結更多的兵力,以便再一次開始他推進統一的努力。當時他曾表示,那是他一生中關鍵的時刻,就象他奔赴委內瑞拉制止那裡的分離活動時說的那樣。如果他能稍微反思一下,他就會明白,20多年來,他生命中沒有哪一刻不是決定性的時刻。「全體教會、全體軍隊和民族的絕大多數都是支持我們,」後來當他回憶起當時的那些日子時,他這樣寫道。儘管存在所有這一切優勢,他說,「已經反復地證明,當他離開南方去北部或離開北方去南部時,他留下的地方就在他背後丟失,新的內戰就使它變成廢墟,這就是他的命運。」

  對子他在軍事上的失敗,桑坦德派的報紙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把它們歸因於他夜間的荒唐行為。在其它許多旨在貶低他榮譽的謠言中,有那些日子發表在聖菲報紙上的報導,說是桑坦德將軍而不是他指揮了1819年8月7日上午七點完成獨立的傅亞卡戰役,而他當時是在通哈與當地上流社會一位聲名狼藉的貴婦尋歡作樂。

  不管怎麼說,桑坦德派的報紙不是唯一刊載他那些放蕩的夜生活以搞臭他名聲的報紙。戰爭勝利之前就傳說,獨立戰爭期間,至少有三次戰役,因為他不是在他應該在的地方而是睡在某個女人的床鋪上,招致了失敗。在他另一次訪問蒙波克斯期問,一天,從街中心走過一支馬隊,馬上騎著不同年齡、膚色各異的女人,馬過之處,空氣裡充滿了誘人欲醉的香水味。她們象男人一樣跨騎在馬上,打著印花綢的陽傘,身穿精緻的綢衣。在這個城市裡,從沒有見過這樣穿戴的女人。有人以為這些都是將軍的姘婦,她們是提前來到這裡等候將軍的,對於這樣的猜測,誰也沒有辟過謠。正如其它許多次的假想一樣,那一次的猜測也是站不住腳的,因為有關他在軍中淫樂之說是流傳在沙籠裡的眾多流言蜚語之一,這些無稽之談直到他死後還仍在追蹤著他。

  那些歪曲報導的方法並不新鮮。將軍本人在反抗西班牙人的戰爭中就曾使用過,他曾命令桑坦德印刷假消息來捉弄西班牙人的指揮官們。共和國成立後,當將軍對桑坦德利用報紙歪曲報導的做法提出要求時,後者以文縐縐的嘲諷答道:「閣下,我們有過一位良師。」

  「一位蹩腳的老師」,將軍反駁說,「您應當記得我們製造的那些消息後來損害了我們自己。」

  對於外界一切有關他的言傳,無論是真的還是假的,他都很敏感,任何關於他的不實之說都會使他臥不安寢,一直到他臨終時,他都在為揭穿謊言而抗爭。但是,在避免謠言產生這一點上,他注意得很少。就象另外場合多次發生過的一樣,上次路過蒙波克斯時,他也為一個女人而把他的榮譽當兒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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