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爾克斯 > 迷宮中的將軍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這個女人名叫何塞法·薩格拉裡奧,出身於當地名門,她用何塞·帕拉西奧斯事先告訴的口令「上帝之地」,穿一件方濟會修士的道袍,並半掩著面孔,接連闖過了衛隊的七道崗哨。她的皮膚潔白如玉,就是在黑夜裡她那肉體的光澤也清晰可見。那天晚上,她以一件奇異的飾物給她美貌無比的嬌容增添了更多的豔麗,原來她在外衣的前胸後背掛上了當地金銀工匠制做的一副玲瓏剔透的金護甲。護甲的分量如此之重,當他想把她抱到吊床上去時,幾乎都抱不動了。

  早晨,經過一個諮意放蕩的夜晚後,她感到時光短暫得可怕,便求他再把她留一夜。

  那風險非同小可,因為根據將軍的軍事情報機構提供的消息,桑坦德已經密謀就緒,要剝奪他的權力並肢解哥倫比亞。但是,她還是留下了,不是一夜,而是十夜。兩個人如此快活,雙方甚至都認為在這個世界上真的誰也沒有象他們這樣相愛過。

  她給他留下了金制的飾物。「留給你打仗用,」她對他說。由於顧慮這是在床上贏得的一筆不光彩的財產,他就交給了一位朋友看管。後來把它忘了。在這次訪問蒙波克斯期間,當番石榴的積食消化了以後,他才在記憶裡想起了這筆財產和收藏它的地方。他讓人找來首飾箱以核點一下所存財物。

  眼前所看到的真是一件奇跡:何塞法·薩格拉裡奧的金護甲由金銀首飾匠們以無比精湛的技藝製成,總重量達30磅。此外,有一個裝著餐具的木箱,裡面有23把叉子、24把刀,24把湯匙,33把咖啡匙,9把夾糖塊用的夾子,全都是金的,別的還有數件貴重的家用器皿也是,他在不同的時間留下托人照管的,結果也被忘記了。在將軍雜亂無序的巨額財富裡,這幾件在最不為人所料的地方找到的財物,沒有使任何人感到驚訝。他指示將餐具併入他的行李,把金器首飾箱還給它的女主人。但是當使徒聖佩德羅學校的神甫校長告訴他說何塞法·薩格拉裡奧由於密謀破壞國家的安全己被流放到意失利時,他不勝驚詫。

  「當然是桑坦德幹的事情。」將軍說。

  「不,將軍」,神甫說,「是您自己由於1828年那場爭吵無意中把她和其他一些人一道流放出去了」。

  首飾箱被放到了原來的地方,他開始說明當時的情況,便再也不提流放的事了。因為,據何塞·帕拉西奧斯說,他有把握,一旦他乘船離開卡塔赫納,何塞法·薩格拉裡奧就會在那幫被他流放的政敵的騷亂中返回國內。

  「卡桑德羅早應在收拾行裝了,」他說。

  確實,很多被流放的人,一得悉他己去歐洲的消息,便紛紛開始回國。但是老謀深算、難以捉摸的桑坦德將軍直到最後一批才返回國內。將軍辭去總統職務的消息引起了他的警覺,但沒有露出一點準備回國的跡象,也沒有立即停止他對歐洲各國的考察學習,雖然從上一年10月份抵達漢堡起他就開始了這種旅行。1831年3月2日路過佛羅倫薩時,他在《商報》上看到一則消息,說將軍已經死了。然而直到六個月之後,當新政府恢復了他的軍銜和軍功,議會在他缺席的況情選舉他為共和國總統時,他才慢慢騰騰起程回國。

  在船隊起錨離開蒙波克斯前,他對他的老戰友洛倫索·卡卡莫作了一次拜訪,意在賠禮道歉。只是這時候才知道卡卡莫病情很嚴重,上一天下午他所以從床上起來是專門為了去拜候將軍的。儘管疾病己嚴重地危害了他的健康,他不得不強打精神挺著身子,大著嗓門說話,而同時,他卻不斷用枕頭擦著眼眶裡湧出的、與他精神狀態無一絲共通之處的淚泉。

  兩個人一起感歎自己的不幸,為人們的朝三暮四和勝利後的忘恩負義感到痛心,並一起發洩對桑坦德的激憤,這是每當他們兩個人碰到一起時必談的話題。將軍很少這樣直言不諱。在1813年的戰役裡,洛倫索·卡卡莫親眼看到了將軍與桑坦德的一場激烈爭吵,當時桑坦德拒絕服從越過邊界第二次解放委內瑞拉的命令。卡卡莫將軍仍然認為那次事件是將軍內心痛苦的根源,而歷史的進程只不過使之加劇罷了。

  相反,將軍認為那不是兩個人偉大友誼的結束,而是這種友誼的開始。他們之間不和的根源也不在於授予派斯將軍特權,或是倒黴的玻利維亞憲法,或是將軍在秘魯接受授予他的帝王權力,或是由於他想把總統府和參議院永久地設在哥倫比亞,也不是奧卡尼亞會議後他具有的絕對權力。不是,這些或那些都不是造成相互反目為仇的原因。這種可怕的怨恨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積越烈,直至導致9月25日的暗殺行動。「真正的原因是桑坦德不能領會整個大陸是一個國家的思想」,將軍說,「統一的美洲對他來說太大了。」他準備結束此次拜訪,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洛倫索·卡卡莫,有如躺在一場從沒有打勝過的戰爭的最後戰役的戰場上。

  「當然,人死了之後任何東西也沒有意義了。」他說。

  洛倫索·卡卡莫看見神情憂傷且已無任何禦敵之力的將軍站了起來,他感到將軍和他一樣,對往事的回憶甚於年齡對他產生的負擔。當卡卡莫把他的手握在他的兩手中間時,發覺兩個人都在發燒,他默然地自問,兩個人當中將是誰的死亡阻礙他們再次相見。「西蒙老弟,一切都完了!」洛倫索·卡卡莫說。

  「我們把它毀了,」將軍說,「現在唯一剩下的是再一次重頭做起。」

  「我們去做。」洛倫索·卡卡莫說。

  「我不去做了,」將軍說,「我所缺的就是把我扔進垃圾箱去。」

  洛倫索·卡卡莫把裝在紅綢匣子裡的一對手槍送給他作紀念。他知道將軍不喜歡火器,在他為數不多的個人爭鬥中,他都讓自己用劍。但是這兩支槍具有道義上的價值,因為在一次愛情決鬥中,它們被幸運地使用過。將軍激動地收下了。沒過多少天之後,將軍將會在圖爾瓦科接到卡卡莫己經去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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