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爾克斯 > 迷宮中的將軍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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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在他借住的那幢屬陸海軍部長的房子裡秘密參與了解決衝突的談判。最後,他派他的妻侄,也是他的心腹助手何塞·勞倫西奧·席爾瓦將那支叛軍帶走,條件是在他們進入委內瑞拉國境之前不再鬧事。他沒有看到叛亂者在他的陽臺下列隊走過,但他聽到了軍樂隊的喇叭和小鼓聲,以及擁擠在街上的人們的暄囂聲。人們喊叫些什麼,他沒有聽清楚。他不太看重這件事,他一邊讓他的抄寫員翻閱著遲到的信函,一邊口授了一封致玻利維亞總統堂·安德烈斯·德·聖克魯斯大將軍的信。在這封信裡,他通報說他將放棄政權,但對自己是否出國遠行沒有十分的把握。「這一輩子我再也不寫信了。」他在信的結尾這樣寫道。後來,他在午睡時燒得大汗淋漓,在夢境中仿佛聽到了遠處騷亂的呼喊聲,接著他便被一陣似乎是爆竹般的聲音驚醒過來,究竟是叛亂者的喊聲還是是煙火匠在點燃爆竹,誰也說不清楚。但當他問起這件事時,人們告訴他那是過節燃放爆竹。「今天是節日,我的將軍。」回答就這麼簡短,沒有任何人,就連何塞·帕拉西奧斯在內,都不敢向他解釋那是什麼節日。 直到晚曼努埃拉來時才告訴了他事實真相,他恍然大悟,知道那是他的政敵的作祟,這就是他稱之為亂黨的人在街上煽動各行業的手工業者起來反對他,而民眾則站在一邊看熱鬧。那是個星期五,正值集市,這使他的政敵在大廣場上製造混亂更為容易。一場雷電交加、空前迅猛的大雨在黃昏將鬧事者們驅散,然而損失已經不可挽回。聖托洛梅專科學校的學生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佔了全國最高法院的辦公室,強迫法官們對將軍提出公訴。他們用刺刀挑破了一張跟將軍本人一般大的將軍畫像,將它從陽臺上扔了下去。那是一幅油畫,出自解放者軍隊的一個老旗手。喝奇恰酒喝得酩酊大醉的人群洗劫了沒有及時關門的皇家大街上的商店和郊區的酒館,並且在廣場上槍決了一個用鋸末填塞成的將軍。不需穿著那嵌著金光閃閃的扣子的軍官制服,人們便可一眼認出那是何許人也。他們指控他的秘密煽動軍人叛亂,枉費心機地企圖收回他連續掌握了12年的權力,而這個政權如今已被議會一致投票廢除。他們指控他要做終身總統,最後讓一位歐洲王子來繼承他的位置。他們還指控他佯裝出國,而實際上是想去委內瑞拉邊界,從那兒再策劃率領叛軍捲土重來,重新奪取政權。大街牆上貼滿了各種各樣的標語,傳單,那全是諷刺咒駡他的無頭告示。他的最公開的支持者,此時都已躲到了別人家中,等待事情平息再露面。他的最主要的敵手費朗西斯科·德·保拉·桑坦德的報紙利用他被人大肆渲染一時難以斷定的疾病和口口聲聲要離國出走的傳聞大作文章。稱那純粹是政治欺騙,目的是要人們挽留他。那天晚上,在曼努埃拉·薩恩斯給他講述那個暴風驟雨的日子發生的事件的種種細節時,代理總統的士兵們正在力圖刷掉用焦炭寫在大主教宅第牆上的一條標語:「不要走,也不要死。」將軍瞭解那了一切之後,長歎了一聲說。「看來事情很糟,而我則更倒黴。這些事情就發生在與我只有一個街區之隔的地方,而且還讓我信以為真這是過節。」 事實上,就連他最親密的朋友都不相信他會棄國出走。他們既不相信他會放棄政權也不相信他會離開國家。那座城市實在太小,城裡的人心胸狹窄,只愛注意瑣事,因而並沒有看出他那難以斷定的出走決定的兩個大漏洞。他既沒有足夠的錢帶著一支如此龐大的隨從隊伍到任何地方去,又由於他曾是共和國總統,只有在政府批准一年後方能出國,可至今他連提出申請的想法都沒有。他公開下命令要隊伍收拾行裝,那是做給願意上當的人看的,就連何塞·帕拉西奧斯都不會以為那是他決心要走的證據。過去他為了佯裝出走,甚至連拆房子的事都幹過,其實都只不過是行之有效的政治手腕。他的軍事助手感到他最近一年絕望到了極點。但是,這樣的情形已是屢見不鮮,說不定那一天,人們會看到他突然振作起來,以空前的果敢和熱情重新投入生活。何塞·帕拉西奧斯一直在他身邊注視著這些不可預測的變化,他常常這麼說「我的主人的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 將軍聲稱放棄政權的話都已被編成了民歌,早在他宣誓就職總統的演說辭裡,他就用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來表露了他的這一思想:「我得到平靜的第一天,即我掌權的最後一天。」在以後的年代裡,他又多次發表這樣的宣言,而且是在極為相似的情況下,因此永遠也不能辯別他何時說的是真話。最轟動一次是在數年前9月25日的晚上,有人到他的官邸臥室裡行刺,他又一次在暗殺陰謀中脫險。議會的一個代表團在黎明時拜訪了他,當時他在一座橋下,在沒有任何禦寒衣服的情況下過了六個小時。他們看到他身裹一條毛毯,雙腳站在一盆熱水中。但當時他更多的不是由於發燒而是由於幻滅而沮喪。他向他們宣佈,他將不去追究暗殺的陰謀和審訊任何人,預定在新年召開的議會將立即舉行,以便選舉新的共和國總統。「這之後,」他最後說道,「我將永遠離開哥倫比亞。」 話雖這麼說,可對暗殺陰謀還是進行了調查,並且按鐵的法律審訊了罪犯,14人在大廣場上被槍決。預定1月2日舉行的立憲議會推遲了16個月才舉行,總統辭職的事,誰也沒有再提。但是,在這一時期,沒有外國人來訪。也沒有朋友來跟他聚會,那怕是偶然路過的朋友。即使有朋友來訪,他也不會再說。「我要到人們愛我的地方去。」 將軍已經病入膏肓的消息公之於眾同樣不能作為他要離開的明顯徵兆。對於他的病,沒有人懷疑。相反,自從他最近從南方戰場回來之後,所有看到他從花卉拱門下穿過的人都驚訝地認為,他回來就是為了尋找他的最後歸宿。他沒有騎他那匹富有歷史意義,被人們喚為「白鴿」的戰馬,而是騎著一頭以席子作馬披的光皮驢。他的頭上已掛滿銀絲,前額皺紋密佈,制服肮髒不堪,一隻袖子已開了線。昔日的榮光和驕傲已從他身上消失殆盡。那天晚上,在政府官邸為他舉行的晚會上,他臉色陰沉,沉默寡言。誰也不知道他是出於政治惡意,還是由於一時心不在焉,他居然向一位部長問候時,叫成了另一位部長的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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