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爾克斯 > 霍亂時期的愛情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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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在經過長時間的不愉快的戀愛,費爾米納無可挽回地拒絕了他的求婚之後,阿裡薩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她。從那時起,已經過去了五十一年九個月零四天。他毋須為了備忘而每天在牢房的牆上劃一個道道計算口子,因為每一天都會發生點事兒使他勾起對她的回憶。他們斷絕關係時,他二十二歲,當時,他跟他母親特蘭西托·阿裡薩住在文塔納斯街租下的半幢樓房裡。母親從年輕時就在那裡經營一個小百貨店,除此之外,還把舊衣服拆了當棉花賣給戰爭中的傷員。阿裡薩是她的獨子,是她跟著名的船主洛阿伊薩先生偶然結合所生。這位洛阿伊薩先生是建立加勒比內河航運公司的三兄弟中的老大。他們靠了這個航運公司推動了馬格達萊納河的航運事業的發展。 當他兒子十歲時,洛阿伊薩先生謝世。他一直在偷偷地負擔著他的花費,但從未在法律上承認他是自己的兒子,也沒有解決他的前程問題。因此,阿裡薩一直只有母性,他真正的父親是誰,公眾向來是清清楚楚的。父親死後,阿裡薩不得不輟學到郵局去當學徒,在那裡他負責打開郵袋,分撿信件,在門口升起有關國家的國旗,通知人們哪個國家的郵件已經到了。 他的才智引起了報務員的注意。那位報務員是個德國僑民,名叫洛特裡奧·特烏古特,此人除在郵局幹事外,還在教堂的重要慶典上彈風琴和兼任家庭音樂教師。特烏古特教他學會了莫爾斯電碼和掌握電報系統。僅僅上了頭幾堂小提琴課,阿裡薩就可以像個職業演奏者似的一邊聽課,一邊演奏其它曲子了。他在十八歲上認識了費爾米納,當時他稱得上是本社會階層中最引人注目和最受歡迎的年輕人。他能跟著時髦的音樂翩翩起舞,情意纏綿地背誦詩篇,只要有人求他,他隨時都樂意帶上小提琴為他們意中人去奏小夜曲。從那時起,他一直瘦骨嶙峋,印第安人的頭髮用香脂粘得銀光瓦亮,架在鼻樑上的近視鏡加深了他的落落寡合的印象。除了視力上的缺陷外,他還患有慢性便秘,終生都離不開通便的灌腸劑。他僅有的一套考究的替換衣服,是從他已故的父親那裡繼承來的,由於特蘭西托善於保存,以致每個星期日穿起來都像是新的。儘管他長得很纖弱,性格內向,穿著樸素,可是班上的姑娘們為了爭奪和他呆在一起的機會,還得在私下抽籤。他也常和她們在一起玩,直到他認識了費爾米納,那些天真無邪的行動才算告終。 他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一個下午。那天下午,特烏古特叫他去給一個通訊地址不大明確的名叫洛倫索·達薩的人送電報。他在埃萬赫利奧斯小公園裡一座半倒塌的古老的房子裡找到了那個人。那座房子的裡院跟修道院相仿,花壇上長滿雜草,中央有一個乾涸的泉眼。當阿裡薩在走廊裡跟著赤腳女僕穿過一道道拱門時,他沒有聽到任何聲音,走廊裡擺滿了尚未打開的搬遷用的箱子,泥瓦匠的工具,以及一堆堆沒有用完的水泥和石灰,當時這座房子正在翻修。在院子的盡頭,有一間臨時辦公室,室內有個大胖子正坐在寫字臺前睡午覺,他的捲曲的鬢髮和鬍子攪在一起。此人正是洛倫索·達薩,他在城裡尚不十分出名,因為他來到此地還不到兩年,而且交遊不廣。 電報的到來仿佛是他的惡夢的繼續。阿裡薩懷著一種公務人員的同情心,觀察著他的鉛色的眼睛,注意到他正在撕開封條的哆哆咦膜的手指,以及他內心的恐懼。這種恐懼,他從許多人身上都看到過,因為收件人在打開電報前,難免把它同死亡聯繫在一起。讀過電報後,他馬上鎮定下來,歎息道:「好消息!」他按照慣例送了阿裡薩五個雷阿爾,他以寬慰的微笑使他明白,如果給他帶來的是壞消息,那五個雷阿爾他是不會破費的。接著,他又緊緊地握手同他告別,其實這對送電報的人來說是不必要的。女僕一直把他送到大門外,不僅是為了給他引路,也是為了監視他。但是,他跟著女僕又沿著同一條走廊走過去了。阿裡薩發現裡面還有另外的人:在明亮的院子裡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反復誦讀課文。當他在縫紉室的對面穿過時,從窗戶裡看到一個成年的婦女和一個姑娘,她們坐在兩張並排的椅子上,同時讀一本攤在那個成年女人膝上的書。這種景象使他覺得奇怪:女孩在教母親讀書。這個估計,只有一點不太準確,因為那個婦女是女孩的姑媽,而不是她的母親,儘管她曾象母親似的把她撫養成人。讀書聲沒有中斷,但女孩把頭抬了起來,想知道是誰在窗口經過。誰也沒有料到這偶然的一督,引起一場愛情大災難,持續了半個世紀尚未結束。 關於洛倫索·達薩,阿裡薩唯一能夠打聽到的只是:他是帶著獨生女兒和獨身妹妹,在霍亂發生後不久從沼澤地的聖·胡安遷到這兒來的。那些目擊他下船的人,毫不懷疑他將會在這裡定居,因為他把裝備一個家庭所需要的東西全部帶來了。女孩還小,但妻子已經去世了c他的妹妹叫埃斯科拉斯蒂卡,四十歲。她上街時,總是按照聖芳濟會的習慣著裝;留在家裡時,也在腰間圍條帶子。女孩十三歲了,取了個跟死去的母親一樣的名字:費爾米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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