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追蹤塞尚 | 上頁 下頁
六〇


  霍爾茲以帕拉多無法瞭解的語言,咕噥了幾句聽起來很惡毒的話。然後,霍爾茲回過神來,說道,「我馬上下來。最近的機場在哪裡?」

  「馬賽。等你到達之後,也許我已經有好消息等著你了。我在他們的車上做了手腳。」

  「我不希望荷蘭人發生不測。我會在馬賽打電話給你。」電話掛掉。以渴望的眼神向餐廳的燈光望最後一眼——感覺到好像已經有好幾天沒吃到像樣的一餐了——帕拉多沿著小路走去,打算在車子裡等待消息。

  餐桌上的氛圍從討論移向慶祝。經由阿織帶有鼓勵性的點頭和輕推,法蘭岑已經決定跟塞魯斯同進同出。明天早上,他們將會在阿奴的家裡會會,一塊前往法拉特岬。在那裡;狄諾伊很可能會被他們的誠實所感動、因為他們的幫忙而充滿感謝、被他們的魅力所吸引,以及被霍爾茲暗地裡留一手的行徑驚嚇倒,因此指定塞魯斯來替他處理賣畫的事宜。他們的樂觀與好心情,並非完全肇因于清晰的思路和理性的分析。喝咖啡時,法蘭岑堅持點幾杯大廚私下庫存的渣釀白蘭地。這種自壓榨過的葡萄皮所獲得的蒸餾物,除了有助消化之外,法國醫學界還聲稱它對身體有某些益處。不過一整晚的葡萄酒再加上這個,足以使好酒量的人感到醉茫茫。

  他們在停車場分手——阿奴和法蘭岑返回一裡外的村子,其他人則朝著他們認為是艾克斯市的大路方向前進。

  安德烈的車速放得很慢,小心翼翼地開著車子。露西和塞魯斯,在零星的交談之後,索性打起盹來。搖下車窗,儘量吸入大量的空氣,安德烈繼續開車,完全沒留意到車後跟隨著暗淡的頭燈。

  暗夜裡在不熟悉、沒標誌的路上,充斥著突然出現的岔路和急轉彎,安德烈頭昏腦脹,越來越相信他們已經迷了路。然後他很高興地看到一個指向A7公路的藍白色路標。一旦上了高速公路,離艾克斯市只剩下幾分鐘的路程。

  他開入匝道,關起車窗,加速趕上公路上稀疏的車流——大部分是開往巴黎的夜班卡車,載的都是南方溫暖土地的產物。由於急於趕回飯店,以及為了擊退眼皮的沉重,他眨了好幾次眼睛,好幫自己集中注意力,然後他岔出車道,準備超越一輛加長型的西班牙冷凍車。

  這時已經很晚,卡車司機並不怎麼專心;他應該在變換車道之前,瞧一下後照鏡的。在意外即將發生前,安德烈清晰地看到卡車尾端的名字、叢叢燈光。肮髒的擋泥板、「Viva Real Madrid」的貼紙、輪胎上的圖案——看到了所有的東西,就在煞車前所花的半秒鐘裡。在看到所有東西極端特寫的同時,煞車踏板卻一點阻力也沒有。

  他用力將方向盤扯往左邊,把車子帶到青草帶,穿過分隔高速公路的夾竹桃樹籬,橫越三條車道,衝破遠端的柵欄,滑下欄外斜坡,輾過灌木叢和樹枝。岩石,直到車子發出金屬撞擊的尖叫及玻璃的碎裂聲,迎面撞上一棵松樹為止。奇怪的是,引擎還在運轉。安德烈伸出一隻顫抖的手,將它關掉。

  看起來很好,帕拉多心想。非常的好。要是他們跟反方向的來車相撞,那就更理想了,不過這樣子已經足夠。現在他要開過去數數跌斷的脖子。他尋找下一個出口,如此才能折回撞車的事故現場。

  沒什麼事情比「與死神擦肩而過」更教人清醒了,三個顫抖不停、突然清醒的人影,爬上欄外斜坡,站在硬路肩上。「你們有沒有辦法沖到對面去?」安德烈說道。「我們可以塔便車回艾克斯市。」中斷的車流,腎上腺素的突增,快步沖過感覺起來有半裡寬的高速公路,他們已經在另外一邊了,噁心與顫抖的症狀越發明顯。安德烈站在緊急車道的邊緣,舉起一根不穩但充滿希望的拇指,伸向接近中的卡車。它經過時並沒有減速。下一部也是,還有之後的其他半打車。

  「這樣子可能永遠也叫不到車,」露西說道。「你們兩個躲到下面,不要讓別人看到。等我吹口哨,你們再上來。」兩位男士到斜坡下的暗處等候,她解開襯衫上面的幾顆鈕扣,卷起已經很短的裙子,以微笑和舉起來的手,迎接正要經過的車燈。幾乎沒一會兒的工夫,法國男人的豪俠行徑,夾雜著液壓制動器震耳欲聾的嘶嘶聲,上前救援。

  卡車司機打開乘客門,吸著嘴,眼睛閃爍著光芒,低頭瞧露西。她對他眨眨眼,調整一下自己的胸罩肩帶。「艾克斯市?」

  「巴黎,你高興到哪裡都可以,達令。」

  「太棒了。」她吹了口哨,塞魯斯和安德烈的即刻出現,發生得如此之快,以至於他來不及拉上車門。塞入他手中的幾百塊法郎,征服了他的大失所望,安德烈煞車失靈和撞車的描述,甚至激起了一點點的同情心一一無論如何,足夠令他願意開離高速公路,讓他們在市中心附近下車。當帕拉多手中握著槍,仍然在出事地點尋覓三人的下落時,他們已經回到飯店了。

  霍爾茲和卡米拉懷著敵意、默默坐在一起。他們的口角開始於麗地酒店,繼續于車內,此刻正在飛機的尾端以文火偎燉著,這是當天最後一班南下馬賽的飛機。她非常的氣他,竟然把她從巴黎拖走,只為了——她知道得很清楚,而他也沒有費心否認——充當臨時司機和打雜工人。這太過份了,而情況無疑會越來越糟,他們打算在機場某間設備簡陋的小旅館度過當夜。魯弟的心情奇壞,再加上他們行色匆匆,明天根本沒衣服可換。

  旅館果真如她所預期的爛,櫃檯的服務員一看到他們沒帶行李,臉上馬上露出狡猾、心照不宣的表情,更是無法改善這個地方給人的壞印象。他色迷迷地瞅她。他真的色迷迷地瞅她——就好像任何一對正常的情侶會選擇馬賽機場作為幽會的場所。整件事情實在齷齪到難以用言語形容。

  一進房間,霍爾茲便立即沖向電話,展開一場費時且顯然令他不滿意的交談。看到他整張臉皺在一塊,卡米拉於是把自己關在浴室裡,放一大盆水打算浸個痛快,希望她洗好時,他已經入睡了。

  隔天早上的氣氛,離歡樂仍舊有大段距離。他們很早起床,塔計程車到艾克斯市去跟帕拉多見面,然後三個人坐在他停在米拉波林蔭大道的汽車裡,對角便是尼格麗卡飯店的入口處。

  「你確定他們還在裡面?」

  帕拉多把一隻惺松的眼睛,轉向和卡米拉一塊坐在後座的霍爾茲。「昨天晚上我在櫃檯打聽過了。他們已經回來,天知道是怎麼辦到的。然後我就一直守在這裡。」

  靜靜地返回車內。陽光下林前綠街的美、咖啡廳遮棚的斑駁光點、蘇醒中的美麗市區怡人的景象和聲音——這些事情沒有一項能夠改善卡米拉的爛心情,霍爾茲的神經焦慮,或是帕拉多所開始感覺到的嚴重挫折。他多麼渴望幾分鐘誠實而決定一切的暴力,以及任務的終結。他摸摸腋下手槍桶的平行排線。第三次好運,這一回他要在近距離行動,如此他才可以親眼看到他們倒下。他打了個哈欠,點起香煙來。

  五十碼外,消沉得很不尋常的三個人,坐在飯店裡喝咖啡。震驚和酒精,帶給他們一夜相當安穩的睡眠,仿佛是被下了麻藥,不過該效果已經耗盡,他們正在一個可能性上獲得共識:撞車事故也許不是意外。再一次,塞魯斯提議他獨自一人繼續下去,同樣地,安德烈和露西婉拒了此一提議。畢竟,他們現在唯一必須做的事情是,前往法拉特岬——不過不是開著租來的車子。他們決定先搭計程車到阿奴在克魯丹鎮的房子,和法蘭岑一起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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