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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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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不悅且突然毫無醉意的法蘭岑,快步地走在寂靜的午夜街上,目的地是他租來的專屬車庫。他一隻手拎著小提箱,另一隻手提著很大的鋁制置畫箱。箱子裡面,裹著層層的泡沫橡膠和氣泡包裝紙的是兩幅油畫——《女人與瓜》,保羅·塞尚所作,以及《女人與瓜》,尼可·法蘭岑所作。兩幀畫共值六千多萬美金。 正常來說,深夜帶著如此貴重的行李獨自逛在巴黎的後街,會讓這個荷蘭人憂心忡忡。不過在他轉入陰暗的巷子時,他的緊張,已經被他那越來越火的怒氣推向一旁,其中有一部分是生自己的悶氣。他從未喜歡過霍爾茲,從不信任他。該行業中的一個說法是,萬一你跟魯道夫·霍爾茲握過手,那麼最好數數自己的手指。然而他現在卻按照霍爾茲的交代在做——走離溫暖的床鋪以及前景看好的工作,宛如一尊傀儡被一個急驚風偏執狂的小人扯來扯去。有什麼事會這麼嚴重?他們已經查過派因的底細,是個如假包換的畫商,在藝術界很有名氣。而且據說為人誠實。威裡耶還特別強調這一點。像這樣的人會把別人出賣給警方嗎?當然不會。 法蘭岑在車庫門前停下來,笨手采腳地開著對號鎖,一只有著破耳朵和犀利大眼睛的貓,正在一旁觀察他。他發出噓聲想把它趕走,還記得有一次鄰居的貓闖入他的畫室,在一幅顏料未幹、畫得很完美的畫上磨爪子。他討厭貓。對藝術品毫不尊重。 他拉起車庫的門,開燈,給這只貓狠狠的一腳,此時它正蹲下來想要跳上雪鐵龍DS車佈滿灰塵的引擎蓋。堆在車庫牆邊的是好幾十份依年代排列的畫布和一木框,它們是造訪跳蚤市場和清倉大拍賣一百趟的戰利品,也就是這位仿冒家的原料。大塊頭的他擠到車邊,把兩個箱子裝上車,發動引擎,駛離車庫。他回去關燈、鎖門時,空轉的柴油引擎噪音在巷壁之間反響。那只貓在安全距離外以責備的眼神瞅著他。法蘭岑啟程去尋找一張床鋪。 現在已經過淩晨一點,沒有多少旅客會在這種奇怪的時刻敲旅館的大門。法蘭岑緩慢地行駛在裡昂車站後面肮髒的街道上,內心思念著克裡倫飯店的豪華套房。他認為,火車站附近的旅社應該比較習慣暗夜登門的顧客。等到他看見「裡昂舒適飯店」一閃一滅的招牌時,他已經疲憊到內心只有充滿了感恩,一點都不想挑剔。 櫃檯是個昏昏欲睡的阿爾及利亞人,守著電晶體收音機和折角的《他》雜誌,他要法蘭岑先付費,然後才交出鑰匙,之後把頭朝向一截昏暗、鋪著禿頂橙色地毯的水泥樓梯。法蘭岑沿著狹窄、有酸臭味的走廊走下去,打開當夜的家門:一張鐵架床、一條佈滿污漬的燭芯紗床單、兩顆被打敗的薄枕頭。浴室看得出來是由廁所勉強改建的。五斗櫃和床頭桌的表面滿是香煙燙過的痕跡,床的上方掛了一張褪色的艾菲爾鐵塔海報,某個房客在上面寫了一個大而憤怒的「屎」字。這個跟在「廬加斯一卡敦」吃到的高雅、美味的晚餐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法蘭岑把置畫箱藏到床下,從小提箱裡面翻出一本載有地址和電話的聯絡簿。在他的手不自覺地伸向床頭櫃之後,他才瞭解到,這家旅社的客房服務並沒有包括電話。 假若床鋪看起來稍稍吸引人,或甚至衛生一點,他有可能把這通電話留到隔天早上再打。相反的,手中抓著聯絡薄,他無精打采地下樓到櫃檯,後者的眼睛幾乎未從特大的折疊插頁抬起,他將電話推向法蘭岑,然後啟動桌上計算時間和費用的小機器。 霍爾茲在響了一聲之後便拿起話筒。 「你在哪裡?把房間號碼給我。」 「不用了。這個地方我只待一晚。告訴我出了什麼情況。」 「是凱利,跟派因在一起的那個男的。他看到塞尚的畫運離狄諾伊的房子。」 「那又怎麼樣?」 「他不知道在玩什麼把戲。你想他為什麼會跟派因在一塊?他為什麼會跑到巴黎去?他有可能搞砸我們的計劃。」 櫃檯把雜誌轉半圈,想換個角度欣賞對著他微笑的跨頁美女,接著他點了香煙。為了抵抗煙霧,法蘭岑半閉著眼睛。「我不瞭解。派因又不是國際刑警,他是個畫商,如果我為他工作他就會牽扯進來。他不會——」 「你不用瞭解。人家付錢給你是要你畫畫,不是思考。現在聽我說。我不要你出現在你的工作室附近。趕快消失掉,然後讓我知道你在哪。忘記為派因工作這檔子事。」 法蘭岑摸著八字鬍,試圖控制自己的怒氣。「你是要我忘掉一大筆錢。」 「我是在告訴你:幫派因做事,你這輩子就完了。」 「我不喜歡威脅,霍爾茲。還是你在答應我什麼?」 霍爾茲聆聽著線上傳來的靜電,盡力使說話聲柔和下來。「尼可,尼可,我們幹嘛吵成這樣子?」一想到兩幅畫目前還在荷蘭人的手中,霍爾茲繼續溫柔下去,試圖亡羊補牢。「想想看我們合作過的生意——還有我們即將完成的工作。讓我們理智一點好嗎?明天我就要去巴黎。到時候我們會把問題弄清楚。把你在麗池酒店的號碼留給我。」 法蘭岑環顧小而破舊的接待區:桌子擺有沾油污的塑膠植物、舔手指翻閱雜誌的櫃檯服務員。「麗池酒店。」他重複一次。 「我們明天晚上在那裡見面,我的朋友。不要忘記把畫帶來。」 法蘭岑付了電話費,返回房間。他掏出口袋裡的東西,放在床頭櫃上,停下來瞄一眼塞魯斯·派因的名片,背後還草草塗著飯店的房間號碼,既然不再為他工作,就當做是紀念品吧。法蘭岑以厭惡的眼神瞅著床鋪,看起來似乎最近剛被幾個有頭皮屑的人睡過。不願冒險把自己裹人床單中,他穿著整套衣服躺下,望著天花板,想著霍爾茲。他真是個小混球。 「這個蠢荷蘭人。」霍爾茲說道。他騰視坐在扶手椅上、雙腳塞在身體下面的卡米拉。被訓誡過的卡米拉,正從剛剛的大聲斥責中復原過來。她看著他那修剪過的白手指敲在桌面上,他的頭沉入肩膀,他的險因為生氣而皺縮著,活像穿著無尾禮服的狂怒林儒。 她打破沉默時,聲音有些猶豫。「我可以幫什麼忙嗎?」 霍爾茲站起來,雙手平撐在桌上,仿佛正在會議上發言。「明天讓我們搭上飛往巴黎的協和班機。打電話給麗池,訂一個房間。」 「你要我跟去嗎?」 「你可能會有用。也許可以幫上不小的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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