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追蹤塞尚 | 上頁 下頁
四四


  「啊,很後面。好像是十四還是十五,我猜。紅酒沒法改變這個事實。實際上,我的看法是,紅酒沒有人們想像的那麼有效。很顯然的,你吃什麼喝什麼很重要,但是你如何吃喝也同樣重要。而各個國家的飲食習慣存有很大的不同。食物對大部分的美國人而言,是燃料——在車子裡吃,在街上吃,十五分鐘之內解決一頓飯。但食物對法國人來說,則是樂趣。他們從容不迫地用餐,在飲食上非常的專心。他們喜歡坐在餐桌旁邊,而且不喜歡吃零食。你永遠不會抓到法國總統在辦公室裡啃薯條。烹調在這裡很受尊重。它被視為一門藝術。頂尖的廚師幾乎就是電影明星。」安德烈停下來,喝完他的葡萄酒。「抱歉,我好像是在演講。不過是真的。」他轉向露西。「等著看今天的晚餐。」

  「我忘了告訴你們。」塞魯斯說道。「在飯店我打了電話給法蘭岑。」

  「一切都沒有問題吧?」

  塞魯斯滾動眼珠子。他們相當感興趣。不斷談著菜單——山多倫顯然是個很棒的廚師,而法蘭岑聽起來就好像他已經把刀叉拿出來了。我們八點鐘在那邊跟他見面。他似乎非常友善,我想我必須提一下,他要我叫他尼可。我有預感,我們的運氣會不錯。」

  此時露西看著一個高大的金髮女郎,身穿黑色皮衣,牽著一隻俄國狼犬大步穿越馬路,女郎和狗都對車子視若無睹,頭抬得高高地走著路,臉上露出高傲、優雅的神情。不過這效果卻被狼犬的行為破壞殆盡,它在一輛停好的汽車的後輪旁蹺起腳來,此時車主正要跨上汽車。車主告誡了幾句,他的腿也蹺起來,跨過坐墊。女郎聽而不聞,繼續往前邁進。

  露西搖搖頭。「要是在紐約,他們早就打起來了。然後那只狗會被控告。」她再度搖頭,轉向塞魯斯,「我們不能談談正事?」

  「當然!」

  「你覺得我今晚要不要穿黑洋裝?算了,我開玩笑的。你想從法半岑那邊得到什麼了』

  「這個嘛,讓我考慮考慮。」塞魯斯把蝴蝶結調正,目光飄過馬路對面的利普啤酒屋。「我希望他會覺得跟我們在一起很自在,能夠信任我們。我希望他能告訴我們他是怎樣替狄諾伊工作的,然後看看他對那幅塞尚的真品瞭解多少——它在哪,要運往何處。」他微笑地注視著露西。「我希望他能告訴我們,他不該告訴我們的事情。」

  露西皺起後頭。「你有計劃嗎?」

  「當然,」塞魯斯說道。「把他灌醉,抱著最大的希望。」

  卡米拉臉色鐵青。她以煩躁的小碎步在諾爾的桌子前面踱來踱去,她的手肘彎曲,香煙舉到肩膀高度。實在太糟了。她提供給安德烈千載難逢的機會,這種誘惑任何攝影師都無法抗拒,現在他卻消失了,消失了。過去兩天裡,她打到他公寓的電話一定有一二十通以上。他到香港的班機已經訂好座位,細節也都安排妥當——為了這些複雜的安排,卡米拉可以說是卑膝織顏地乞求別人一一旦是他到哪裡去了?居然跑得不見蹤影。搞創意的人就是這麼不負責任!目中無人!忘恩負義!她很想從此以後將他逐出記事本。

  「諾爾,再試試他的辦公室。找那個沃科特小妹談談。也許她知道他在哪。」

  卡米拉停止踱步,站在諾爾的身邊看著她撥電話。他把話筒放下時,猛搖著頭,「她不在。度假去了,下星期才會回來。」

  「度假。」卡米拉嗤之以鼻。「我想一定是參加旅行團到瓊斯海灘去了。好吧,繼續撥安德烈家裡的電話。」

  諾爾看著她走回辦公室,他滿臉的不悅,歎了一口氣。今天的日子又要難過了。

  第十五章

  八點時他們在大廳集合,露西身穿她最漂亮的黑洋裝,安德烈由於打著領帶而有即將窒息的感覺,塞魯斯則穿著印有威爾斯王子方格圖案的紈持弟子裝。他迅速而彬彬有禮地握住露西的手,彎下腰。「你令人銷魂,親愛的。肯定是巴黎最美的女子。」

  露西的臉紅起來,然後感覺到,站在塞魯斯背後的門懂試圖吸引她的注意。她對他微笑,立即聽到連珠炮似的法語:一輛計程車剛送客人到飯店來。現在是空的,等著要載客。如果她需要,他將很榮幸地為小姐保留。從他那茫然的神情看來,他最想保留的可能是小姐本人。困惑的露西轉向站在一旁的安德烈,後者的臉上掛著半個微笑。「他說什麼?」

  「他說他認識許多女人,不過沒有一個比得上你。他想要帶你回家去見他老媽。」

  計程車載著他們行駛於聖傑曼大道上,開過協和橋時,露西屏住氣息欣賞著塞納河,是一條黑色的大緞帶,繡過數條橋的光彩奪目。安德烈凝視她的臉龐。「我要他們為你打開所有的燈光,露露。右手邊是杜伊勒利花園,正前方是協和廣場。勝過星期一早晨的西百老匯雨景,不是嗎?」

  露西緩緩地點頭,眼睛還是捨不得離開周遭的超凡美景:打著聚光燈的建築物、勻稱精確的樹線、落于大石牆上的雕像濃影。她沒有說話,震懾於她的第一眼巴黎夜景。司機先生顯然沒心情分享觀光的樂趣。他猛然加速開出皇家路,一股腦兒拋人瑪德琳廣場,出奇制勝地搶過一位大吃一驚的機車騎士,對臭駡聲充耳不聞,然後發出勝利的咕喀聲,把車子停靠到路邊。他們又完成了另一趟沒有喪失性命的危險之旅。在檢查他的小費,發現還足夠之後,他嘟餓了一聲「用餐愉快」,然後便沖回車裡,把他們三位留在餐廳門口的人行道上。入口處稍帶戲院的風味,明星的名字——大廚阿林·山多倫——寫在門上的演員表上,就在餐廳的頭銜之下。

  「盧加斯一卡敦」這個名字的起源要回溯到十八世紀,當時一個叫做勞勃·盧加斯的英國人開了一家「英國人飯館」,提供缺乏美食學的巴黎人冷盤肉和蒸布丁。這兩種不可能結合的菜色贏得了當地老裡的芳心,大受歡迎,以至於在盧加斯死後,他的名聲還是繼續流傳著。 這家餐廳在一百三十年後易主時, 新老闆將它命名為「盧加斯飯館。」生意持續興隆。本世紀初,場址接受了「新藝術」潮流的洗禮,到了一九二五年,由另一位老闆承購,他名叫法蘭西斯·卡敦。

  今日的內部裝演其實跟九十年前看起來沒多大的差別:線條流暢的楓木、被懸木及青銅,鏡子和飾有雕花的護牆板,一簇簇顏色亮麗的鮮花,米黃色某單」後面的輕聲細語,整個地方彌漫著奢華、歡欣的氣氛。

  塞魯斯以雙手互相摩擦,然後深深吸入一股愉快的氣息,仿佛他吞人的是特別濃純的氧氣,「我覺得我身上應該穿著佛諾克大衣,頭上戴著大禮帽。」他一邊說,一邊打量四周。「有沒有看到我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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