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追蹤塞尚 | 上頁 下頁 |
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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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第六十三街和麥迪遜大道的轉角處分手。由於是在住宅區,所以安德烈決定走路到《DQ》的辦公室,看看能不能逮到卡米拉。上次他們交談時,她將他打發掉,而且後續的電話也都沒有獲得回復。卡米拉的沉默讓他有些困惑。這不像她的作風;從前安德烈為別家公司出任務時,她會不高興,而且在正常的情況下,即使她沒有工作上的事情跟他討論,也會經常打電話來,只是想要使你感到溫暖,甜心,她曾經這樣對他表白。 溫和的天氣帶出麥迪遜大道一如往常豐富的多樣性:身著牛仔褲和慢跑鞋、神情憂慮、擔心即將被搶的觀光客;在嘈雜聲中對著行動電話大吼的生意人;精品店搶購者,拉皮、頭髮挑染、鼓鼓的購物袋;直排輪鞋玩家、按摩院拉客者、販賣各種物品的小販,從椒鹽脆餅到五十塊美金的勞力士髒物都有——另外,將交談或甚至清晰的思緒淹沒的永無止盡的叫囂咒駡聲,喇叭和警笛聲、公車的氣壓咕喀聲、輪胎的吱吱叫以及馬達的加速聲,全是一個城市在匆忙中所發出的機械噪音。 當安德烈抵達《DQ》的建築物時,剛好是中午「大逃亡」的最高峰,一波人潮正經過大廳,要出外用餐。他決定不搭電梯上辦公室,因為他不想錯過正要下來的卡米拉;於是他在樓下等待,看著數百人推擠過他的面前,爭先恐後地搶出大門。為什麼在紐約沒人散步呢?不可能每一個人都遲到吧。 另一扇電梯門滑了開來。當卡米拉踏出時,安德烈瞥到她那過大尺寸的墨鏡以及亮麗、有彈性的秀髮,身邊圍著一隊飛奔的編輯人員。安德烈移向該群人,認出這是卡米拉的一個行動會議。這類會議經常發生在該雜誌社,一部分是由於卡米拉堅信,緊急與興奮的感覺,來自于站立時的思考,不過大部分是因為她根深蒂固的遲到習慣。據說會議會在送卡米拉前往午餐的地點或「巴格朵夫百貨公司」的車子裡繼續開下去。這是她做秀的一部分:成功、辛勞過度的主編,不願在雜誌社的工作上浪費一秒鐘。 此外,如果卡米拉不想交談的人正在接近她時,此時也可以被用來當作擋箭牌使用,而現在就是這樣的一個狀況。她看到安德烈——她一定看到;他叫她時,他們只隔五尺距離——她瞧他一下,便把頭扭開。然後,安全地由一道人牆保護著,她走過了他。當他轉身跟隨她時,她已經通過大門,進入車子的後座。 在無法置信與加劇的不快交戰之下,他看著她的車子通過麥迪遜大道的交通,往郊區的方向駛去。他跟卡米拉工作有兩年以上的時間了。他們不是很好的朋友,以後也不會是,但他已經對她發展出好感來,而且他以為卡米拉也喜歡他。顯然不是。最近打去的電話都石沉大海,還有現在這個故意、明顯的怠慢。不過為什麼呢?他哪裡做錯了? 他在建築物的入口處猶豫了一會,不清楚該不該上樓去找諾爾,他通常能夠從卡米拉的信號中,解讀出一些意義來。但是驕傲混合著憤怒從心頭冒了上來:如果她想要避開他,那麼他是死也不想在後面窮追她。去他的卡米拉,去他的《DQ》。有那麼多家雜誌社,誰怕誰?在去公園大街的路上,他鑽進「雄鴨」酒吧,慶祝自己不因為有困難而向別人低聲下氣。但當他注視著順手寫在雞尾酒餐巾上所顯示的新器材花費時,他必須承認這個困難的確不小。要是保險公司沒有照他的要求理賠——他們的舉動在顯示,他們很想把付費延到二十一世紀去——很快地他就會經濟桔據。解決之道只有工作。他舉起酒杯,默默地為下一個工作祝福。不久露西應該會帶給他好消息。 「OK,報酬是不夠讓你做完就退休,不過它至少比目前其他看得到的都好。」露西露出不解、稍稍防禦的表情。「景氣很不好。」她低頭看一下記事簿。「除了水管工報紙,我每一家都試過了。而另外一個提議是拍目錄。」她皺起鼻子。她不喜歡她的攝影師幫人家做目錄, 除非贍養費把他們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聳聳肩。「事情很難講。也許會很有意思。」 這次任務是幫某家英國雜誌工作,拿的是英國酬勞,比安德烈的美國酬勞低得很多。不過露西說得對。在宏偉的房子裡拍掛毯,鐵定比在矯柔做作的美術指導面前,拍攝數十個房間裝潢這種苦差役好多了。安德烈剛入行時,曾經做過這類工作,他可不想重操舊業。 「露露,老實說,我目前也沒有太多選擇。他們希望什麼時候開始?」 露西看看筆記。「昨天?是一個意外。他們都準備好了。攝影師也到了現場,結果他從馬背上摔下來,跌斷了手臂。」 安德烈吃了一驚。「他們該不會要我騎馬吧?老天,他在馬背上做什麼?」 「我怎麼知道?用腳把馬夾緊,你沒問題的。」 「你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露露。但願你今天早上跟我在一塊。」安德烈描述了他跟卡米拉的擦身而過。然後看到一個蹙眉出現在露西的臉上。「我就在那邊,」他說,「像個connard站在大廳裡——」 「像個什麼?」 「像個大笨蛋——她裝作沒看到。但是她肯定看到了我,我敢肯定。」 露西從辦公桌前站起來。「安德烈,她是個怪胎。你總是說她人不壞,行徑怪異,但是出版是她的專業,她雜誌編得很好。你說得也許沒錯——」露西搖著一隻手指警告,「——不過這不能改變她是個怪胎這個事實。她喜歡你的時候,就像場麻疹蓋得你全身;她不喜歡你時,你就不存在。現在因為某個理由,她不喜歡你了。」露西將雙手盤在胸前,頭翹向一邊。「你確定在法國時,你們沒發生什麼事情嗎?」 安德烈憶起金鴿飯店那個晚上,搖搖頭。「沒有,完全沒有。」 露西臉上的蹙眉被忽隱忽視的微笑所取代,一個相當會心的微笑。「也許這就是問題所在。」 在細心維持對顧客欣賞、親切、隨和的扭力後面,塞魯斯·派因是個相當不服輸的人。自從就讀伊頓中學以來,他的本性之中便有爭強好勝的因素存在,當時他發現「名列前茅」——不管是在操場或課堂上——可以讓他在嚴酷的公立學校生活中,獲得些許的保障。就是在伊頓,他學會如何掩飾自己的才能,因為被別人看到太過努力,是不當之舉。仿佛由於意外或運氣所導致的成功,是可以被接受的;因為明顯的決心與奮鬥所達到的成就,則不能。到了他上哈佛之後,特定的模式已經被建立起來:他表現得就像是生命中的幸運玩家。這樣的偽裝也讓他在生意上一帆風順,不過事情的真相是,他認真得像個拼命三郎,而且跟別人一樣,喜歡在商場上大獲全勝。 藝術界的交易——或是派因的精英藝術界的交易一一往往得依靠比別人快一步取得資料。數年的耐心耕耘之後,由舊合約所提供的長期服務報酬,自然會落在你的膝上。不過更常發生的情形是,你必須追蹤及篩選大量流竄於該行業中的耳語與謠傳,在此一領域裡,常常有好幾百萬的美金追趕著區區幾百幀的畫作。塞魯斯·派因平常喜歡開玩笑地說,理想的畫商是一個把鼻子放在磨石上、耳朵貼在地上、眼睛凝視著大好機會的特技演員,對他而言,所有的耳語都有其來源而且值得追究。 當塞魯斯與一位經常宣稱她自己已經厭倦畢沙羅和西斯萊收藏的長年顧客(但也經常改變她的心意)共享一頓高品味、無葡萄酒的午餐,返回辦公室時,他讓自己舒服地坐在電話旁邊。安德烈這個年輕人的故事也許奇怪、不重要,不過事情很難說。在飲用幹邑白蘭地來驅走礦泉水的味道之後,他開始翻閱通訊簿,電話一通通地打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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