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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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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點了白酒,招待得如此周到,他覺得有些不安。他打電話給派因已經顯得唐突;雖然他提到年輕畫商的名字以及「塞尚」這個神奇字眼,但並沒有詳細說明造訪的目的。派因一定是把他當作上門的顧客。他撫平夾克,低頭看鞋子,在書房紅棕色的鑲木地板上,顯得黯淡無光,於是以一腳站立,在自己的褲管上拭去鞋頭的灰塵,就在此時,女孩回來了。 「來。」她給他另一個微笑,還有一隻凝結著水汽的水晶杯。「他剛講完電話。請坐,不要拘束。」她走出去時把門帶上,在空氣中留下淡淡的香水味。 安德烈放棄處理鞋子,開始打量房內的擺設。它很像是歷史悠久的紳士俱樂部內安靜的一角——護牆板、皮制扶手挎、一塊細緻但褪色的東方地毯、兩張上等的十八世紀樣式備而不用的桌子、蜂蠟的香味。安德烈驚訝地發現,四周並無畫作;或是任何能夠暗示派因職業的物品。房內推一的圖畫是兩幀很大的黑白照片,井然掛在小壁爐的上方。他走過去瞧個仔細。 照片因為年久而發黃的色調,跟上面的年輕人成了明顯的對比。在左邊,一群正要長成大人的男孩,穿著正式的黑外套以及漿過的高領衣,手插在口袋裡,對著相機展示出各式裝飾用背心。往後梳著油亮頭髮的臉龐,圓而嚴肅,近乎高傲,凝視著遠方,仿佛攝影師不在那裡。人物下方的文字說明是:伊頓,一九五四。 另一張照片上是較不正式的一群。更多的年輕人,這次穿著打網球的衣服,毛衣垂掛在他們的肩膀上,老式的網球拍隨意地被握在身前。他們有著曬黑的膚色,在燦爛的陽光中微笑著。哈佛,一九五八。正當安德烈從一幅望到另一幅,看看能否找出一張相同的臉孔時,門打開了。 「我就是最左邊那個自以為是的傢伙,好像他的鼻子底下有氣味。你好嗎?凱利。抱歉讓你久等。」安德烈轉身看到塞魯斯·派因滿臉的笑容以及伸出來的手。 他很高,有點駝背,滿頭銀髮往後梳在寬廣的額頭上方,一雙犀利的眼睛和令人印象深刻的長眉。他著歐洲款式的灰色斜紋軟呢西裝、一件淡藍色襯衫,還別著一個牛油色的絲質蝴蝶結。就像他的房子,他看起來保養得相當完善。安德烈估計他的年齡在六十左右。握手乾涸而有力。 「謝謝你接見,」安德烈說道。「我希望我沒有浪費你寶貴的時間。」 「哪裡會。跟大衛的朋友會面,總是很有趣。非常聰明的年輕人,大衛。他父親是我的好朋友。我們大學時在一起。」 安德烈對著照片點頭。「你的學歷很有意思。」 派因大笑。「我有愛四處流浪的父母——從來都搞不清楚他們到底想要待在大西洋的哪一邊。」他走向照片,指著其中一個網球員。「那是我在哈佛的時候。你可以看到我的鼻子下面不再有氣味存在。一定是留在伊頓了。」 安德烈試著找出他的英語是哪個地方的腔調,一種迷人、高雅的混合腔,似乎介於波士頓和聖詹姆士之間。「不過你是英國人,對吧?」 「這個嘛, 護照我還留著。 但是我已經四十年沒住那裡了。」他瞄瞄手錶。「好了,我實在不想催你,不過我的生意都是用刀叉談成的,恐怕半小時後,我就得去赴一場午餐。讓我們坐下來吧。」 安德烈在椅子上將身體往前傾。「我敢說你對塞尚的《女人與瓜》很熟。」 派因點頭。「其實我跟那位小姐並不熟,雖然我很想。這幅畫已經至少有七十年沒有出現在市場上了。」他咧嘴而笑,安德烈得以在一刹那之間看到照片裡的那個年輕人。「你是要買還是賣?」 安德烈也笑了,已經開始喜歡上他。「二者皆非,」他說。「雖然我很想。讓我告訴你事情的經過。」 派因坐著不動,他的下巴棲息在交合的雙掌上,未曾打斷安德烈的敘述。他從前聽過類似的故事——不再流通的畫作,之後跟隨著無法證實的謠傳,說它們在瑞士、在沙烏地阿拉伯、在加州、在日本。他自己曾經一兩次協助別人以謹慎的方法,減低遺產稅。價值以百萬計的畫作,往往貴得無法保留。在這段時間,你必須留意你何時、何地、如何死掉。安德烈說下去時,派因開始感興趣起來。像這樣詭異的小事件,在一個曾經被描述為「暗人兜售亮色」的行業中,理應嚴肅看待。 安德烈說完後,拿起杯子。「派因先生,讓我請教你一個問題。你認為這幅畫值多少錢?猜猜就可。」 「啊。你在說的時候,我也想到這個問題。讓我們先談談我們知道的事情。」派因若有所思地撫摸著下巴。「一兩年前,格帝博物館用三千萬美金買了一幅塞尚的畫——《蘋果靜物》。那是被報導的價格。現在,要是先決條件完備,像是被證明是真的,還有畫作的情況良好,那麼我必須說,《女人與瓜》可以賣到同樣的價位或是更多。當然,它曾經屬雷諾阿的這個事實,並不會傷害它的價值;即使長期消失在市場上,也不會。收藏家有時候發現,那些極度吸引人的東西很難定出一個價位。」他露出淘氣的微笑,眉毛往上抽動。「雖然我想試試。但是讓我們保守一點,就說它三千萬好了。」 「狗屁。」安德烈說道。 「的確。」派因站起來。「讓我記下你的電話。我會打聽看看。作藝術買賣這門生意基本上就像是住在一個七嘴八舌的國際村裡。我敢肯定有人知道些什麼。」眉毛再度抽動。「要是真的有蹊蹺的話。」 有人在門上輕敲,「第五街小姐」出現了。「派因先生,你該走了。」 「謝謝,寇特妮。我兩點半以前回來。要確定那時候你的崇拜者都離開了,可以嗎?」寇特妮一邊咯咯地笑著,一邊打開前門,她的臉頰泛著輕微的玫瑰色。 兩個男人離開房子,在他們步下門階時,安德烈輕聲讚美剛才那個女孩。派因扣上夾克的鈕扣,將折起的袖口放下。「在一個外觀佔有重要地位的行業裡,其中的好處之一就是,你可以毫無罪惡感地雇用美女。而且她們還能減稅。我真的很喜歡美女,你呢?」 「只要我有機會。」安德烈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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