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追蹤塞尚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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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冬季到巴哈馬群島旅行的人們,往往對天氣有過度的期望,許多等待登機的乘客已經穿上他們的熱帶行頭——草帽和太陽眼鏡、亮麗鮮豔的衣服,甚至一兩件大膽、過早的短褲——而且也培養出熱帶心情,口中不時地提到裸潛、拿索市的火辣夜總會,以及名稱引人瑕思的海灘吧雞尾酒。這是一群歡樂的遊客,已經準備好大玩特玩一番。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安德烈暗忖,他們之中大部分的人將會罹患慢性的島嶼疾病:宿醉與曬傷。 他本人和加勒比海的關係並不愉快。數年以前,在他到紐約後的第一個冬季裡,搭一班短程班機奔向白沙海灘的這個念頭,經常誘惑著他。最後他屈服了,只能借錢參加一趟所謂的「超低價小維爾京群島七日遊」,結果四天之後,他就準備打道回府。他發現這趟旅行價格昂貴,乏味的食物過度油炸、不易消化,他在當地所遇到的居民皆沉溺于琴酒和閒話當中。後來數次前往加勒比海島嶼的出差,都未改變他的想法:他跟小島的八字不合。它們曾讓他產生幽閉恐懼症及消化不良。 因此他是在出任務而非遊山玩水的心情下,以安全帶將自己系在座位上,先是聽到一段嘈雜的西印度群島民樂,接下來則是機長的歡迎致詞。為什麼好像所有的機長都有洪亮、信心十足、令人安心的嗓門呢?他們的進修課程是不是涵蓋了修辭及演講訣竅?飛機上升到飛行限制高度的無垠藍天中;安德烈解開安全帶,試著伸展雙腿,意識到涉過紐約水坑所產生的濕氣正在蒸發。能離開這種情況一兩天,至少算是件愉快的事情。 拿索市的陽光刺痛他的眼睛;午後的熱氣如一條濕毛巾般包裹著他,使得他的冬裝緊貼著前胸後背,冷濕而厚重。他觀望幾輛老雪佛蘭,想找到一部配有空調設備的計程車,結果沒有成功,於是在搭車前往庫柏島的路途上活像一隻狗,他的臉掛在打開的車窗上,只為了捕捉些許的微風。 狄諾伊已經為他在俱樂部安排了房間,不過任何訪客在被允許進入這個豪華、重兵防衛的特區之前,必須完成幾道小手續。在入口處被一道白綠條紋的門柵所阻擋,計程車司機按了按喇叭。一個魁梧、無精打來的男人,身著鴨舌帽、軍服,以及明亮如鏡的皮靴,從門房裡冒出來,漫步到計程車旁。他和司機聊得像是老朋友似的——手上擁有充足的時間、在這樣怡人的一天裡沒特別的地方可去的老朋友。最後,這兩位仁兄終於從過去的歷史聊到個人近況,穿制服的男人才留意到正在後座凋萎的安德烈,於是問他要拜訪誰。侵吞吞地返回門房,他拿起電話向總部確認。一切似乎都沒有問題,他對司機點頭,門柵升起。計程車又鳴了一聲喇叭之後,開了過去,安德烈進入了一處為那些財產淨值超過一千萬美金的人們所保留的香格里拉。 路的開端是一條寬廣、筆直的林蔭道,兩旁種著五十尺高的椰子樹,拐彎之後,經過許多條通向白色或粉紅色的大房子的車道。窩在九重葛上的簡明指示牌,相當謙遜地將每一棟廣廈標示成一間小屋:玫瑰、珊瑚、海葡萄、棕櫚(當然,這是不可缺的植物)、木麻黃——他們的花園修剪得極為細膩,百葉窗將陽光擋在外頭。安德烈發現自己正拿此地的環境和狄諾伊法拉特岬的藏匿處相比。即使植物、溫度和空氣品質。建築風格都有所不同,卻有一個很明顯的相似之處:寧靜、沉寂的氣氛,一個遠離塵世的感覺。正常的平凡人必須止步。 道路再度轉彎,繞過無可避免的高爾夫球場的翠綠草坪,上面沒有一個人走動。洞與洞、杆與杆之間,都是由漆成白、綠二色的小電動車所護送。乘客下車,揮一杆,再上車,將肉體上的勞動減低到最小的程度。 停在俱樂部門口的寬石階前面,計程車司機在想到小費一事之後,行動忽然敏捷起來。他跳出車子,從安德烈的手中扯走袋子,結果他搶到的東西還是馬上被俱樂部的門僮奪走,一個有著白牙齒的大個子,身著白綠條紋背心。安德烈將現金分送給等待的手,紙幣已經被汗水所沾濕,然後他進入涼爽的高天花板大廳。 他被帶到一個可以俯瞰泳池的房間,然後又翻出更多的濕錢。來不及整理行李,他立即把衣服脫光,用冷水淋浴了五分鐘之後,裸著身、滴著水,走過石地板,打量一下窗外的景色。長方形的碧綠池水裡空無一人,不過沿著泳池的一邊,他可以看到一排房客,身上抹著油,在躺椅上一動也不動,沐浴在傍晚的陽光當中。皮膚粗糙的中年男子,由於優程的生活,所以體態豐盈;較年輕、纖瘦的女子,除了戴著泳池珠寶之外,其他的部位穿得很少;沒有小孩,沒有噪音,沒有生命的跡象。他將頭轉離窗戶。 床頭桌上有一個奶油色信封靠在一缽芙蓉花上。他拭幹手,拆開它:是一封與狄諾伊家人共用晚餐的邀請函,附帶著方向指示和一小張地圖,好讓他順利地從俱樂部到他們的小屋,這當中得經過四百碼修剪得很精緻的叢林。他用毛巾將身體擦乾,把袋子裡的內容物倒在床上。狄諾伊是不是那種身穿白色燕尾禮服在熱帶地區用餐的男人?他會不會期望他的客人穿得跟他一樣?安德烈從糾結成一坨的行頭中,挑出亞麻襯衫和卡其褲,將它們掛在浴室裡,打開淋浴設備,想要消除旅途對衣物所做的蹂躪。 俱樂部的門僮試著說服安德烈坐上高爾夫車,這樣子他便會被載往狄諾伊的小屋,結果在安德烈婉拒他的提議後,他驚訝地眨著眼睛:晚上在庫柏島是沒人走路的。今晚的夜色如何呢:暖暖的黑天鵝絨般的天空、一彎明月、星光燦爛、帶著鹹味的微風自海上吹來、腳下粗糙的熱帶青草濃密而有彈性、隱形的昆蟲交響樂圍在灌木叢裡演奏著精彩的曲目——安德烈感到一陣不尋常的幸福感,必須承認,也許,畢竟冬季的加勒比海仍然有可取之處。 原為尋常小屋的房子,被狄諾伊命名為「白廈」後,馬上獲得了搖升,跟它的鄰居一樣,富麗堂皇。完美無瑕,而前來應門的高貴男管家,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安德烈被引領走過寬廣的中央走廊,來到與房子同樣長的露臺。一條燈火通明的小逕自露臺通向游泳池,接著經過棕櫚樹叢到達部埠。再過去,是黑暗,還有海水的拍岸與耳語。 「凱利先生!晚安,晚安。歡迎來到庫柏島。」狄諾伊走過露臺的珊瑚色石板時,他的腳並沒有發出聲音。 安德烈很高興地看到,主人的裝扮不是很正式,休閒褲、短袖襯衫,以及法式休閒草鞋,唯一的富裕跡象是曬黑的手腕上鑲著一大粒金表——有功能的那種,防水深達五百尺。他的膚色散發著健康及陽光,溫暖的笑容綻放在他那張帶有皺紋但仍舊英俊的臉孔上。 他帶著安德烈來到一堆圍在短玻璃桌旁的籐椅。「還記得我太太凱薩琳嗎?」 「當然。」安德烈握著一隻纖細、戴著珠寶的手。狄諾伊夫人是她女兒的較老版本,雅致地穿著一襲淡藍色絲質直筒連衣裙,金髮往後梳成一個發譬,在她那張輪廓細緻、帶點高傲的臉龐上,可以明顯地見到好幾代的優良血統。她的頭傾成優美的角度。「快請坐,凱利先生。你想喝什麼?」 男管家送來了葡萄酒。「潑南一維吉裡,」狄諾伊說道。「希望你會喜歡。」地聳聳肩,以示抱歉。「我們一直無法接受加州白酒。年紀太大,、沒辦法改口味。」他舉起酒杯。「你能來真好。」喝酒時,他的眼睛瞄了一下安德烈放在桌上的信封,然後迅速望向別處,就好像他對它的興趣,不會高過他對一包香煙的興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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