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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結果,這瓶「大綬帶」還只是開胃酒,後面還接著有其他聲名顯赫的大瓶酒:芒莊克拉蒙(Crammant de Mumm),1985年份的沛綠雅·珠王玫瑰紅(Perrier一JouetBelle EPoque Rose 1985),芒莊紅綬帶(Cordon Rouge Mumm)——而他們斟酒之精准,手部堅穩如磐石,是我絕對不敢巴望去效法的。專家是不會抓著酒瓶的頭部或腰身的,而是用手掌托住瓶座,大拇指扣在瓶底深陷進去的凹孔。手臂伸得長長的,香檳倒出來之平順、精准,到泡沫正好浮到酒杯邊緣下方一點點立即停止。只要想到這大瓶酒的重量不輕,香檳笛形杯的口徑又不怎麼大,香檳這種酒之濃郁,還有斟酒時拉長整整一條手臂的距離,這儀式看來便真是危機四伏。天知道我若自己上陣會是什麼光景。

  真正的好香檳具有提神醒腦的功效;到了下午兩點半時,我們不僅人是醒著的,而且還相當清醒呢,這正是對好香檳的一大禮贊。這樣,我們正可迎接下午的功課,去研究葡萄由一串串變成一瓶瓶的演進過程。

  我們從白丘(Cotes des BIancs)的白葡萄園開始。這片葡萄園一年中有很長一段時期,都是遝無人煙的,只有寥寥幾個緩緩移動的勤奮人影,在田間查看老天爺在幹什麼;但現在這時節則十分忙碌。園中狹長的綠色走廊,現在擠滿了秋收的採摘大隊。這是採收葡萄的好天氣,暖和又乾爽;而晚春的霜降帶來的損害,也比預期要少。今年會是個很好的豐收年。

  一籃籃的葡萄一個傳一個,送到了田尾的收集點,接著再由卡車或曳引機,載送到克拉蒙村內芒園酒莊裡恭候多時的榨酒機那邊。這些榨酒機是些木制的圓形大物,側邊都是百葉板;這玩意兒一口可以吞下幾噸葡萄。接著由上而下,會有一片巨無霸般的木頭壓板,以非常、非常慢的速度壓在葡萄上,將葡萄壓破,擠榨出汁,源源流入下面的大桶之內。

  這些葡萄受此無情壓榨,前後共需三次。第一次是榨出最上等的葡萄汁,叫作「葡萄酒頭」;第二次榨的汁,則用在混成酒上;最後一榨所得的殘汁,則用來蒸餾成當地人的「白蘭地」,也就是他們說會促使你胸部長毛的「渣釀香檳」。一滴也不浪費;想來實不可思議,同一批葡萄居然能變出兩種差別這麼大的酒,一種秀雅、清淡,另一種呢——晤,我正好很喜歡渣釀酒,但你絕對沒辦法指它「秀雅」的。

  我們依照葡萄汁走的路徑,回到發酵桶這邊;在這裡,我應該提一句警告的話。若萬一有人竟然建議你吸一口釀造期的香檳氣味,請你拒絕。我就犯了這個錯誤,傾身靠向一隻敞開的酒桶,想要以鑒賞家的派頭嗅上一嗅,結果只覺得鼻子像是挨了一團針紮一樣。帶著迷蒙的淚眼,我懇請移步到生產線上比較安全的地方;所以,我們便棄此酒桶,轉往地球內部探險去也。

  在理姆斯(Reims)和艾柏奈這兩座名城的地底下,其實有長以哩計的地客和通道,有些還深達三四層樓;其中全都塞滿了香檳。在這些沁涼、幽暗的地窖中,溫度始終不變,所以這一瓶瓶酒便能在完美的條件下大睡其覺,仿佛墨綠色的山巒,一重過了又是一重,真是香檳愛好者的人間天堂。

  我們來到沛綠雅·珠玉的地窖;這裡依香檳區的標準不算大,只有1200萬瓶,但也大到可以讓你一下就在裡面走失了。其中最古老的地窖,就位在沛綠雅·珠玉的辦事處正下方,是由人工自白玉質地面下開鑿出來的,你現在還看得見挖鑿的痕跡,留存在連接一間間地窖的粗而拱頂上,因久經歲月而發黑。我們一路走,愈走愈往深處去,一直走到了一處針山般的排排帳篷形木架子前;每個架子裡都是酒瓶林立。

  這些木架子或作叫「人字形酒架」(pupitre),有一人高,是在19世紀時發明出來的,為的是要解決香檳因發酵而在瓶內形成沉澱的問題。這些瓶子倒豎插在架子的橢圓形洞內,呈陡斜的角度,以便沉澱物能慢慢滑落到瓶塞的地方。為了使沉澱物能完全、均勻的滑落下來,這過程不時得需要稍稍幫忙一下。這些瓶子必須輕輕拿起,依順時針方向稍微轉動一下,然後再放回去。這就是「轉瓶」(remuage);雖然實驗過多種借重機械的作法,但是要找到能完全令人滿意可以取代人類雙手的替代品,尚有待繼續努力。這想必是又冰冷又寂寥的工作,但是高明的轉瓶工人,1小時可以處理多達3000瓶的酒。

  在轉瓶之後,接著就是「除渣」(degorgement)。這是將酒瓶頸部冷凍起來,以便取出凍結在冰裡面的沉澱物。接著加滿酒瓶內的酒,重新塞上軟木塞,貼上標簽,便大功告成!出身自泥濘田地的葡萄,現在已搖身變成瓊漿玉液了。

  你是會馬上人口一嘗呢?還是存放個一兩年了(甚至更久,若這是好年份的香檳的話。)專家是眾說紛壇;專家不都是這樣嘛!有些人說香檳若是存放太久不喝,會失去泡沫和風味。當然這全看香檳的品質如何了;而我個人是敢擔保歲月歷練的好處的,就像我們在此最後一晚享用的那瓶酒一樣。

  我們受邀到理姆斯城的芒莊賓館進晚餐。席間有我們的老友,就是捧著大酒瓶的那位仁兄。在一道道菜送上、撤下之間,1985年份的紅綬帶和1985年份的大綬帶玫瑰也隨之進進出出。最後壓軸的是一瓶十分謙遜不貼標簽的美酒,「陳年佳釀」捧了出來,斟上桌面。

  我舉起酒杯迎向燈光,端詳細細的泡沫由杯底上升時的庭審私語。不管歲月還使了些什麼手法,歲月就是未曾制伏這些泡沫。不過,歲月倒是為這美酒添加了極為幽淡的一層烤麵包的香氣,這是真正年份久遠的香檳美酒,才會散發出來的烤麵包氣味。入口夠郁、秀雅、清淡;酒齡是30歲。此時此刻,我下定決心永遠不再喝一口廉價香檳。人生苦短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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