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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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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館的正門口,在卡洛斯廣場(Carlos PIace)邊上,面積不大,但很高雅,襯著鮮花,由一位紳士掌門;這位紳士呢,體積龐大,也很高雅,從頭上高頂大禮帽的絲絨料子,到腳上光可鑒人的鞋子,一派考究。他任由我太太自己提她的手提帶,至於計程車上的其它物件,從雜誌到衣箱,不論大小全都被他們一溜煙給提溜走了,這樣,我們進門的時候才不至於七手八腳狼狽不堪。 這門廳依目前的標準,嫌小了點,不比你曾祖父的書房大,裝潢可能也差不多,用黃銅、琉璃、桃花心木作嵌板,地毯、椅子素淨的用色,風采隨歲月流轉而遞增,散發出內斂的光華。沒有一樣東西會扎眼,沒有一樣東西太明亮。每樣東西都泛著溫柔蘊藉的幽光——那黃銅,那琉璃,那桃花心術,還有櫃檯後面那歡迎大隊露出來的牙齒,都是這樣。 他們詢問我們的姓名,從那一刻起,旅館的全體職員好像個個都認識我們了、消息怎麼會傳得這麼快,還這麼隱秘,實在是個謎;但是,從清潔婦到酒保,人人一概直呼我們的名字;這種基本的禮節,我還以為在旅館界早就隨著夜半擦鞋和白色亞麻床單,一併消失於無形了呢。 一位身穿黑色燕尾禮服的年輕人,領我們到我們的房間去,同時保證會盡力去處理倫敦天氣的問題。行李和下午茶送來了以後,他們便告退,留我們在房內整理行李;不過我倒是覺得,若是搭電梯上來的這一段路把我們累癱了,也會有個人很樂意代我們整理行李的。 我們好像回到了以前英格蘭鄉間別墅的主人還有辦法好好打理他們的宅邸時,會佈置出來的那種臥房。桌上有鮮花,信箋的質地一如新出廠的紙鈔。除了角落裡的那架電視機,房裡唯一容許機械裝置進門的例子,便是床頭邊的小面板上,有三個按鈕:一個是叫清潔婦的,一個是叫女侍的,另一個是叫衣物服務員的。就靠這三個按鈕,半夜肚子餓,鞋帶斷了,外套縐了,突然間想多要個枕頭或一顆阿斯匹林,有一雙襪子要燙一燙,有頂帽子要烘乾、撣一撣,只消按一個鈕,就可以於2分鐘之內,把我們三人小組中之一位,叫到我們的房門口外。客房服務在以前就是這樣吧,我自己猜想,就是在電話發明以前呀。 有幫手隨時在旁待命,是件美事,而自吹自擂的文句尋之不得,差不多是件同等的美事——也就是些冗贅的吹捧文字,大部分的旅館忍不住就是要把這些在房間裡面擺得到處都是,促銷他們的酒吧、餐廳、電傳機。會議設施等等。不錯,是有一句話出現在一張紙上,敬告住客一件事情;但這句話對於有公事包情結兼狂熱工作道德的人,倒有挫挫銳氣、大快人心的作用。這句話是:「公共空間不宜作商務使用。」工作,一如床第之私,以避人耳目為宜。立這規矩的人真是深得我心;而他對服裝也有特別堅持的事:「不准穿牛仔褲。」這下,我對他的好感更深了。 我猜這說穿了,就是我是個衣裝勢利鬼。牛仔褲。運動鞋、滑雪夾克、網球衫、帆船衫、游獵嚮導的全副裝束,還有澳洲人的闊邊呢帽,只要場合對、時間對,全都是出色的服裝;但在高雅的旅館裡,就顯得不修邊幅、格格不入,也有點不用大腦了。或許有些人覺得,一副剛從伐木營地逃出來的模樣,時麾得緊!我可不。我喜歡穿得至少和跑腿打雜的小廝一樣整齊;所以,我在下樓到酒吧之前,可是相當樂意打上數月未曾打過的領帶。 正經的酒吧在這年頭不好找了。現在,室內設計師、園藝師、音樂家全都可以進場搗亂,妨礙酒吧履行其存在的使命——就是要在親切融洽的環境裡,供應品質純正、調製優良的酒類飲料。這本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現在卻難得一見。不是照明十分暗淡,害你不用手電筒就找不到你那杯酒;就是鋼琴師的手指頭像鉛一樣沉重,還罹患殺手強迫症,非要淹沒所有的談話不可;再要不就是一叢叢羊齒植物、一盆盆棕桐樹,老是遮住你,讓侍者看不見你;或者是酒名取得莫名其妙,搞得道地純正的酒都會不好意思。不管是這樣還是那樣,現在是愈來愈難找到有哪一間酒吧,不會千方百計要把自己弄成社交大事或舞臺佈景的。 若有誰想要好好喝上一杯正經的酒,而不必忍受一些無謂的干擾,這威尼斯原版的哈瑞酒吧(Harry's Bar)便是碩果僅存的幾家淨土之一;康諾是另外一家。康諾的酒吧,其實就是兩間相通的房間,佈置了桃花心木的小桌子,皮面的矮背安樂椅和長沙發。除了酒保一人,再也沒有別人站在吧台那邊。所以,在這裡你不必像在別的酒吧一樣,看見的常常只是一排人的背景;而可以看一位藝術家實地演出,用酒瓶、酒杯、調酒器,又快、又靈巧地用他20年的功力,將這份崇高的工作做得精准又從容。 他是康諾這家旅館中,幾個我想要綁架回家的人當中的一位;但是,將他和他的另一半—一也就是那位酒侍——拆開來,可就不對了。這人無疑是我見過的酒侍中,最傑出的一位。他對付起成堆的碟子和滿溢的杯子,有雜耍藝人的身手;光是這一點就叫人難忘了,但是,真正使他淩架在二流侍者之上的,是他腦袋後面那第二雙眼睛。我另外也懷疑他有心電感應。 他不斷在兩個房間內來回巡視,一見哪裡有乾渴,便立即趨而滅之,即使是幾近於無形的訊號,也逃不過他的法眼。略抬一下手指頭,甚至抽動一下眉毛,就可以再叫來一巡酒了。你不需要再講一次原先點的是什麼,他記得你喝的是什麼,也好像知道你多久會喝完,所以,他那巡視路線安排得剛好能在你喚下最後一口酒的時候,走到你揚眉示意的範圍之內。 這裡的酒,就是酒該有的樣子——份量適中,杯子實用,沒有花哨的裝飾、下酒配的是特製的馬鈴薯條,都是當天在旅館廚房現做的。在你周圍流轉的話語,皆輕抑平和。沒有音樂。沒有商務聚會。一派平靜,生活美好,這個晚上唯—一個重要問題,就是要決定晚飯吃什麼。 有個人打扮活似剛從外交使節團休假來此的樣子,從餐廳那邊走了過來。他遞給我們菜單,還有一份皮面的酒單,厚得像一本短篇小說;然後他悄悄離開,留我們安安靜靜在諸多法式暨英式正統佳餚當中,挑選我們要點的菜肴。他回來的時候,我的酒單也正讀到進入高潮的那一章 :陳年的紅酒打破了300英鎊一瓶大關。我回到第一章 ,點了我們要的酒。 康諾這旅館內有兩家餐廳;有關這兩家餐廳一直有些爭論,而且還不脫精英意識;那就是這兩家餐廳,哪一家才是這世界的中心。旅館本身自然非常明智,絕不沾惹這類爭論;但是,有些人會告訴你,在炭烤廳你才可能看見一些產業界的巨頭,還有聲名比較好的政界人士,特別是在午餐的時候。在大間的那間餐廳中,和你作伴的則是稀鬆平常的女公爵、百萬富翁,都是些沒有國家大事之累,也沒有一國產業健康之慮的人。我們自然是選擇加入這些沒那麼正經的顧客群中。 我們離開酒吧時,沒有任何人跑來提醒我們,喝的酒是不是該簽個帳或是付清;至少不在此時此刻。康諾的住客不必出手管吃喝上面的小帳目。吃喝完畢,你儘管起身就走。沒人會在你後面揮著帳單追你。你總會看見它的,就是你住期終了要結清的時候。在那以前,帳單是人家的事,不是你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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