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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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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者之風 樂隊是老派樂隊,不喜歡演奏專供人們跳蹦的音樂;他們要看人婆娑起舞。有華爾茲,有小狐步,也有幾支大概是活潑的加伏特舞曲(gavottes)。但在我看來,整個晚上的最高潮是探戈。我想,恐怕沒有多少人看過五六十對酩酊大醉的男女,整齊地效仿探戈舞王,一會兒俯衝,一會兒旋轉,又是踏步又是頓足的樣子。這景象我永不會忘懷。手肘撐開、頭左順擺,腳步踉蹌而力圖身體平衡,從廳的這頭舞到那頭,隨時有與人相撞或跌倒的可能。一個小個子男人,把頭深深埋進高個女伴的低胸領口內,完全無視于周圍的一切。穿著綴珠衣裙和飾邊襯衫的那一對,下半身黏住一塊兒,背卻向外拱出,在人群中穿進穿出,十分靈巧。奇怪的是,並沒有人受傷。我們離開時已經一點多了,音樂仍在演奏,吃飽了喝足了的那些人,也仍在跳舞。我們再一次讚歎普羅旺斯人的旺盛體力。 老寡婦家 我們回到家後,發現家變了個樣。門口的臺階前整潔得好陌生;水泥攪拌器立在那兒已經好幾個月、仿佛已是這屋子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現在卻不見了。是惡兆。我們雖不喜歡這巨無霸守在屋外,它卻至少保證了狄第埃和他那一組工人會回來工作。如今他們偷偷溜了來,把它——我們的水泥攪拌器——搬走,可能去給別人做六個月的工去了。聖誕節以前完工的期望,一下子遭到沉重打擊。 克裡斯欽像往常一樣,表示同情,重申保證。 「他們得去山馬一趟……是一件緊急工程……一個老寡婦家的屋頂……」 我感到慚愧。跟老寡婦的苦境相比,我們這點問題算什麼呢? 「別擔心,」克裡斯欽說:「兩天,或者三天,他們就會回來,把你的工做完。離聖誕節還早呢,還有好幾個星期。」 沒有多少個星期了,我們想。我妻建議綁架狄第埃的長耳狗——它對狄第埃而言比水泥攪拌器更貼心——把它當人質。主意不錯,也很大膽,但可惜那狗從不離開狄第埃左右。 好吧,如果不能綁架他的狗,也許可以綁架他的妻子。惡從膽邊生,我們什麼手段都的考慮一下。 待建的房子到處是待完成的工作,尤其是未裝好的窗戶和牆上的裂縫,在第一陣冬季季風吹起時特別顯著。這陣風刮了三天,院中的絲柏樹受風,彎曲成一個綠色的C; 瓜田裡的塑膠布也被撕成碎片。風終夜悲鳴,搖撼著屋頂的松瓦和木窗。風聲聽來狠毒又無可逃避,無止無休地撞擊著房屋,企圖破窗而入。讓人意志消沉。 西北季風 「自殺的好天氣,」一天早晨,馬索對我說。風把他的山羊鬍子吹得貼在臉上。「真的喲,這風再不停,我們就會看到有人出殯了。」 馬索告訴我們,這風跟他童年時經歷的季風比起來,這不算什麼。那時候,季風連吹好幾個星期,船倉都給吹得亂七八糟。他講阿諾的故事給我聽。 阿諾是他爸爸的朋友。阿諾的馬老了,倦了,不能做田裡的重活兒了。他決定賣掉他,買一匹年輕的馬回來。一個颳風的早晨,他牽著老馬,走15公里的路,上艾普村去。找到買主了,價錢也談妥了。可是那天市上的小馬都不怎麼樣,瘦骨伶仃的。阿諾空手回家,打算下星期再來,看有沒有好一點的牲口。 西北季風整整吹了一個星期,阿諾再次動身上艾普村市集的時候,風仍在吹。這次他運氣不錯,買到一匹大黑馬,價錢比賣老馬所得多出一倍。但正如馬販子所說,他買的是馬的青春。新買的馬可以為他做好幾年的工呢。 只差兩三公里就要回到阿諾農場的時候,黑馬掙脫韁繩逃了。阿諾拼命追趕,直到再也跑不動。他在灌木叢裡、在葡萄園裡搜尋,在風中大聲呼喚。他詛咒季風,詛咒它驚嚇了他的馬,導致他的惡運,害他破了財。天黑下來時再找也沒用了,他獨自回家,憤怒又絕望。沒有馬,他不能耕田;他完了。 他的妻在門口迎接他。今天家裡出了奇怪的事;一匹馬,一匹大黑馬,從小徑那頭直奔上來,沖進農舍外面的馬廄。她喂它喝了點水,然後用一輛推車來擋在馬廄門口,防他跑走。 阿諾點起燈籠,去看馬。一根扯斷的僵繩掛在他的腦袋上。他觸摸馬頸,手指卻沾上了顏料。在燈籠的光輝下,他看到見汗水沿馬肚兩側流下,帶走顏微料、露出灰色的皮毛。他買回了自己的老馬、又惱怒又羞愧,他就進農場後面的樹林子裡,上了吊。馬索點燃一支煙,佝僂著肩膀,兩手迎風圈成杯子狀。 「驗屍的時候,」他說;「法醫發揮了點幽默感。死因記載為:「心智遭馬打擊以致錯亂而自殺。」 馬索咧開嘴,點點頭。他講的故事,似乎結局都很殘忍。 「但他真是個傻瓜。」馬索又說:「他應該去市場,一槍打死馬販子——啪!——然後說都是季風害他行動。我就會這麼幹的。」他還來不及述說他對人間公義的挑戰,汽車引擎聲傳來,一輛與小徑齊寬的四輪豐田卡車開.過來,只稍稍慢了一下,給我們跳開讓路的機會。是迪富爾先生,村裡的雜貨店老闆,盧貝隆山區野豬的天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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