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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大富翁鋪車道

  第二天早晨,一輛卡車開上車道,直抵屋前,打破了新耙梳好的路面之完美。那車看起來比福斯坦的運葡萄車更老舊不堪,車身松垮,排氣管都快要垂到地面了。熄火時,它得像靈魂出竅一般一陣顫抖。車裡走出一男一女,都是圓滾滾的身材,滿面風塵之色。他們站在卡車旁,饒有興味地看著房子。不用說,這是一對流動季節工,在回南方過冬的路上,希望找到最後的工作機會。

  看得出,他們是一對善良的老夫婦。我油然生出憐憫之心。

  「田裡的葡萄,恐怕都已經採收完了,」我說。

  男人裂開嘴笑,還點著頭:「很好,在大雨降臨之前采完,你運氣不錯。」他伸手指向屋後的森林:「那裡有很多蘑菇吧,我猜。」

  「是啊,」我說,「很多。」

  他們沒有要走的意思。我於是說道,他們盡可以把車子停在這裡,上山采蘑菇去。

  「不了,不了,」男人說:「我們今天要做工。我兒子就要運砂子來了。」原來這就是那位瓜農富翁!他打開卡車後廂的門,取出泥水匠用的長柄鏟子,還有木頭制的長齒耙。「其他的,留給他去搬,」他說:「我可不想壓斷腳。」

  我往裡望去。車座後面緊緊綁著,足有卡車那麼長的是小型蒸汽滾筒壓路機。

  等待兒子到來之際,桑老先生談論人生,說起對快樂之追求。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他說,他還是喜歡偶爾親自動手做工。瓜田裡的工作,七月間就結束了,以後他便閒居無聊。有錢固然很好,可是人需要的不只是錢。他即然喜歡雙手勞動,何不幫忙兒子做工?

  我從沒雇傭過大富翁,通常我也沒機會與他們相處,可是這一位,在這裡待了一整天。桑士運來了砂石,倒在車道上,桑老爹便用鏟子鏟開,桑大娘隨後用木耙推平、鋪勻。接著壓路機卸下了;像大型嬰兒車似的,在車道上壓來壓去。桑士坐在駕駛座上,對他爹娘發號施令——這裡加一鏟上,那裡多耙幾下,留神你的腳,還有,別踩到葡萄藤了。

  全家通力合作,天擦黑時,我們屋前就展開了緞帶似的一條油灰色路徑。如果有什麼推土機雜誌舉辦什麼車道大賽,我們這條准可以參加。

  壓路機塞進卡車後廂,爹娘請進前座,桑士說道,價錢比他原先估的要低些,但到底多少他還得回去算算才知道。帳單,他爹會送來。

  次晨我起床,看見一輛頗眼生的廂型車停在屋外。我四處尋找車主,卻不見人影。大概是哪個懶惰獵人,貪圖近便,由此走上山去打獵吧。

  早餐快吃完時,我們聽到窗子上哢吱一響,桑老爹那圓圓的褐色面龐出現了。他不肯進屋,說是靴子太髒。他六點鐘就入林去了,帶了個禮物給我們。他伸出的格子花紋舊帽裡面盛著野蘑菇。他教給我們他最愛的烹調法——加奶油、大蒜和芹菜末。又接著講了一個恐怖故事,說三個人晚餐時誤食有毒的蘑菇而死,鄰居發現時,他們仍坐在桌旁,眼睛睜得大大的,毒菌子把他們完全麻痹了。桑老爹繪聲給色地講述著並作出翻白眼的樣子。但是我們不用擔心,他說。對於他帽子裡的蘑菇,他敢用生命保證,儘管多吃!

  當晚,妻和我便吃了。食間不時互相審視,看可有臉面麻痹或翻白眼的現象。野菌子比普通的白菇好吃太多了,我們決定投資,買一本野草圖解書,再買一雙防蛇長靴,兩人各穿一隻。

  庭前碎石

  整修老房子,耗日費時。到後來,一心只盼早早完工,修得好不好,已經顧不得了。一拖再拖,不能上工的理由幹百種:木匠割傷了指尖、泥水匠的卡車被偷。油漆匠得了流行性感冒……。約好五月來修,後來說是六月一定來,最後是直到九月才露面。在等待的期問,那些水泥攪拌器、碎石子兒、圓鍬和鋤頭,都愈來愈像是固定佈景。在炎熱的夏天,陽光之下萬物生輝,倒還容易用忍耐的眼光,看待滿屋子未完成的工作。現在,我們待在屋裡的時間愈來愈多,看著它們,心情便不由得急躁起來了。

  我們隨建築師克裡斯欽走遍全屋,聽他述說什麼工該由誰做,大約需要多少時間。

  「正常情況下,」迷人又樂觀的克裡斯欽說:「只需要六七天便可做完。抹抹石灰、塗塗水泥、刷刷油漆,就結束了。」

  我們大感振奮。告訴克裡斯欽,近來有時會想像在聖誕節早晨醒來,身邊因圍繞著遍地瓦礫的情景而沮喪萬分。

  每一部分都作出受驚的表情——手攤開。眉毛上揚、肩膀聳起。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已經快完工了,不該再耽擱。他會打電話給工作小組各成員,立刻展開一周的密集行動。會有結果。

  小組成員果然在百忙中抽空,分別察看了我們的房子。狄第埃和他的狗是清早七點鐘來的,電匠午餐時間來,泥水匠雷蒙晚間來喝了一杯酒。他們來,可不是來做工,是來看有什麼工待做。他們都對這事情拖了這麼久表示驚訝,仿佛該負責的不是他們,而另有其人似的。每個人都自以為是地告訴我們,問題出在別人身上,要等某人做完什麼,他才能接著做什麼。我們說是不是真的要拖到聖誕節,他們都哄然大笑。距離聖誕節還有好幾個月呢,就算新蓋一所房子,到聖誕節也該蓋好了、不過,要具體說出究竟那一天能修茸完畢,他們無不大感為難。

  「你何時能來?」我們問。

  「快了,快了,」他們說。

  我們無奈於這樣的回答。步出前庭,水泥攪拌器忠實地守望著前門階梯。仿佛那不是機器,而是一棵高大的絲柏樹?

  快了!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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