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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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螞蟻的天敵 我回到家,發現一場小型會議正在舉行,開會地點在後院深藏在樹叢裡的電錶之旁。法國電力公司的查表員來查電錶。打開蓋子,只見一窩螞蟻,數不勝數堆作一團。我們到底用了多少電,無法查考。螞蟻須得趕走。除我妻和查表員外,加入討論的是曼尼古酉先生;他最愛做的事莫過於對我們提供建議,我們家中發生任何難題,他都樂於介入。 「啊呀呀,」曼尼古西彎下腰去仔細觀察,之後說了;「這些螞蟻,不多嘛。」這回他倒是輕描淡寫,螞蟻多到結成黑黑的一塊,結結實實地填滿了裝電錶的金屬箱子。 「我可不打算打擾它們,」查表員叫嚷著:「它們會爬到衣服裡面咬人。上回我清過一個螞蟻窩,後來整個下午它們都藏在我身上。」 他站在一旁觀看那蠕蠕而動的黑團,拿螺絲起子輕敲牙齒,然後轉向曼尼古西:「你有氧焊槍沒有?」 「我是鉛管工,當然有吹焰管。」 「那好,我們可以燒了它們。」 曼尼古西呆住了。他退後一步,在胸前畫十字。他拍打額頭,他伸出食指,意思是極不贊同,又似要發表一場演說,也或者兩意皆有。 「我不敢相信你會這麼說。用氧焊槍燒?你知道這裡面的電流有多強嗎?」 查表員不大高興:「氧焊槍當然,我是電氣技師。」 曼尼古西假裝驚訝:「真的?那你一定清楚,把電纜燒破會有什麼後果。」 「我會非常小心。」 「小心!小心!老天,我們可能會和這些螞蟻同歸於盡。」 查表員把螺絲起子收入袋中,兩手環抱起來:「那好,我就不管這碼子事了,你來處理吧。」 曼尼古西思量了一會兒,像魔術師在表演超級大魔術之前,先準備好道具一般,轉頭向我妻說:「夫人可否給我幾個新鮮檸檬——兩三個就夠了,外加一把刀子?」 夫人,那魔術師的助手,果然帶著刀子和檸檬回來了。曼尼古西把每個檸檬都切成四塊。「是一個很老的老人教給我的,」他又低聲嘲笑著氧焊槍燒這個主意的愚蠢不智——「去他的氧焊槍!」查表員怏怏不樂地站在一棵樹下。 切好檸檬,曼尼古西湊近螞蟻窩,來來回回地往上面擠檸檬汁,偶然停下來觀看這場酸暴雨的效果。 螞蟻投降了,他們互相踐踏著,爭先恐後地逃出電錶箱。曼尼古西得意洋洋:「懂了吧,年輕人?」他對查表員說:「螞蟻受不了新鮮檸檬的酸汁。你今天可學了個手藝。只須在電錶箱裡放幾片檸檬,以後螞蟻再不會來了。」 查表員受教之餘,顯然毫不感激。他嘀嘀咕咕說他又不賣檸檬,而且檸檬汁弄得電錶黏答答的。「黏答答的,總比被燒成灰好,」曼尼古西回敬。他臨走還帶上一句:「是啊,黏手總比燒死好。」 雷雨季節 白天暖得可以下水游泳,夜晚卻又涼得要生爐火。就寢和起床時的感覺似在不同的季節裡,這便是普羅旺斯的典型氣候。 雨在夜間降下,持續到第二天。不是夏天那種溫暖大顆的雨點,而是灰色的雨線,連續不斷地垂直落下,沖刷過葡萄園,擊倒灌木叢,把花圃化作泥濘,又把泥濘化作褐色的小河。傾盆大雨直到接近傍晚才停,我們出去察看屋前車道現在怎麼樣了。八月的大雷雨中,車道原已受損;可是與眼前我們所見相比,原來的損傷不過如貓的爪痕。現在,彈坑似的破洞一個接一個,砂礫石塊胡亂堆積,有些原本組成路面的東西,被吹到房子對面的瓜田裡去了——最遠的竟跑了一百多公尺。遭到爆破的礦區大約也不過如此。除非恨死了自己的車,否則不會有誰願意把車開上這條車道。我們需要一輛推土機來清理這一片淩亂,還需要運幾噸砂石來填補被沖毀的部分。我打電話給曼尼古西先生。這些日子來,他已經成了我們的活電話號碼簿,又因為他對我們的房子有一份近乎房主的感情,他說他提供任何建議都好像花的是他自己的錢。他聽我訴說那失去的車道,偶然加點意見——「大災難呵!」他叨念了不止一次,表示他深切瞭解問題的嚴重。 曼尼古西喃喃複述我們的需求;「推土機,沒問題,大卡車、砂石、壓路機,…」他哼一小段音樂,好像是莫紮特的音樂,來幫助思考,這才下定決心:「好。有個年輕人,鄰居的兒子,是推土機專家,價錢也公道。名字是桑士,我叫他明天來。」 我提醒曼尼古西,等閒的汽車開不上我家車道。 「他早習慣了,」曼尼古西說。「他騎特製輪胎的摩托車,任何地方都能去。」第二天早晨,我看著桑士奮力與那車道周旋。他像彎道滑雪似的騎車轉來轉去,避開坑洞;過土堆時,他站在踏板上往前沖。熄火之後,他回望車道,渾身上下體現了典型的摩托騎士形象,黑頭發,皮黑外套,黑摩托車。他戴著飛行員式的太陽眼鏡,鏡片反光,讓人一點兒也看不透。我忽然想起,不知道他認不認識我們那位保險業務員法圖先生。他們兩人可是一對兒。 不到半小時,他已經親身踏勘過這塊礦區,估了價,並且打電話訂購了砂石。他與我們訂下金石之約,說是兩天以後,他會開推土機來。這話,我們不大敢當真。晚上,曼尼古西以上級指導員口吻打電話來詢問,我告訴他,桑士先生的效率頗為驚人。 「那是他們的家風,」曼尼古西說:「他爹種瓜發了財,做兒子的將來也會靠推土機發財。他們雖然是西班牙人,做事倒十分嚴謹。」他回憶說,桑士的爹年輕時到法國來找工作,後來研究出一種方法,能讓甜瓜長得又快又好,普羅旺斯無人能及。他現在呀,曼尼古西說,闊氣了,一年只工作兩個月,冬天還到西班牙的阿利坎特(Alicante)去度假。 桑家兒子如約而來,一整天都坐在推土機上來回整地。他的動作準確利落,填平成噸的土像泥水匠使用泥刀一般從容,動作優美。坑洞填上,他用巨大的耙齒抹平面,並邀請我們來觀賞他的成績;平整無暇,教人捨不得踩上去。他又為車道稍稍添加了些坡度,以後再下傾盆大雨,雨水自會順坡而下,流入葡萄園去。 「還好吧?」 好得跟通往巴黎的高速公路一樣,我們說。 「那好,我明天再來。」他爬上推土機的駕駛座,以15公里的時速,穩健地開走了。明天,他會帶砂石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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