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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獨自飲樂

  他微笑時,臉頰上的線條像紫色的鬍鬚。「你好。請進來品酒。」他領我穿過庭院,推開兩重門,進入一座沒有窗戶的長形房子。「他要我在門內等著,他去開燈。從陽光刺眼的外面進來,我在屋內什麼也看不見,但我聞到一股發黴的、決不會弄錯的味道,是空氣自己在品嘗那發酵的葡萄汁。

  愛德華叔叔開了燈,關上門,不讓熱氣滲入。只有一支燈泡,罩著扁平的錫燈罩。 燈下,一張長櫃桌周圍擺了6張椅子。昏暗的屋角有階梯向下,通往地窖。沿牆搭著木架,一箱一箱的酒堆在架上,老式冰箱在碎冰槽邊,發出低微的嗡嗡聲。

  愛德華叔叔在擦拭玻璃杯, —一舉向燈光察看後,才放在桌上。7支杯子整齊排列,又往它們身後擺放名種酒瓶,每安置一瓶酒,都附上讚語:「這白酒,先生是知道的,很好喝的新酒。這玫瑰紅,可不像蔚藍海岸的玫瑰紅淡而無味。13」的酒精含量,恰到好處。這是淡紅酒,喝上一整瓶,可以照常下場打網球。這一瓶,恰相反,是冬天喝的。酒力10年不退。還有……」

  我希望要兩箱那種白酒,但他不理。他認為,先生不辭辛苦而來,豈能不多嘗幾種酒再走?來吧,愛德華叔叔說,他要與我一同品嘗各種不同年份的美酒。他在我肩膀上重重一拍,讓我坐下。

  真是有趣。他告訴我哪一種酒是產自哪一片葡萄園,為什麼某些坡地產淡酒,某些卻產濃酒。每嘗一口酒,他都連帶說明可搭配什麼食物,一邊說一邊咂舌翻眼,形容其無上美味。我們在想像中吃了鼇蝦、吃了酸鮭魚,又吃了香燒雞、烤羊排蘸蒜泥醬、牛肉嫩橄欖、紅燜豬肉撒松露末。酒的滋味是一種比一種好,也一種比一種貴。我正在接受品酒專家的款待,除了坐下細品之外,別無他法。

  「還有一種酒你該嘗嘗,」愛德華叔叔說了:「雖然有些人覺得不合口味。」他挑出一瓶酒, 小心地倒了半杯。 深紅近黑的顏色。「很有特色的酒,」他說:「且慢,喝這酒需要配點東西。」他走開去,留我獨自品嘗,肚子裡的酒開始發揮作用。

  「好啦,」他把一隻盤子放在我面前;兩小卷羊乳酪,撒著香菜、閃著橄欖油光。他又給我一把木柄小刀,看著我切開一片乳酪吃下去。氣味濃厚的乳酪,塞滿了我的口腔,這酒的味道,此時飲來如甘露瓊漿。

  愛德華叔叔幫我搬運酒箱上車。我真的買了這麼多嗎?一定是的。我們在那陰暗酒窖的歡宴上待了近兩個小時;人在這麼長的時間裡,買下多少東西都有可能。我頂著微醉的頭走了,還帶走一份邀約;下個月,來參觀葡萄收穫節。

  收穫季節

  採收葡萄是一年的農事高潮。我們土地上的葡萄,在九月的最後一個星期收摘。福斯坦本想再晚幾天,但他仿佛得到有關天氣的私人情報,讓他相信十月多雨。

  採收水果葡萄時的三人小組,現在加上了勞爾堂兄和福斯坦的爹。老爹的任務是緩緩跟在采葡萄人的後面,拿手杖往葡萄藤裡戳探,若找到漏采的葡萄串,便大聲叫嚷。這84歲的老人聲音仍清楚宏亮,足可讓前面的人聞聲回頭。他不像別人穿著短褲背心,他穿著毛衣、厚棉外套,還戴著帽子,好像在過涼爽的十一月。看到我妻手持照相機出來,他摘下帽子,梳理梳理頭髮,戴回帽子,擺了個姿勢,下半身隱藏在葡萄葉後。他和其他的鄰居一樣喜歡照相。

  日復一日葡萄在吆喝聲中慢慢都採光了。滿載的板條箱堆放在卡車後面。現在,每天傍晚馬路上都奔馳著貨車和拖拉機,把堆積如山的紫色葡萄運往莫弱村的制酒合作社,在那裡秤重、測量酒精濃度。

  收成一切順利,並未如福斯坦預言的出差錯。為了慶賀,他邀請我們隨他一道送最後一批貨去合作社。「今晚我們會算出總量,」他說:「你就知道明年你有多少酒可喝了。」

  卡車以每小時30公里的速度,朝遠處夕陽落地的地方搖擺而去。我們尾隨在後。卡車在小路上行駛,路邊到處見掉下來的、壓扁的葡萄。好多車輛排隊等候卸貨,粗壯的紅臉漢子們坐在拖拉機上,輪到他們時,便把車開上平臺,把條板箱推上滑坡道——這是葡萄入瓶之旅的第一段行程。

  福斯坦卸完貨了,我們和他一起走進大樓,看我們的葡萄全進了一隻不銹鋼大桶。「注意看指針,」他說:「會顯示酒精含量。」指針向上,一陣震動之後停留在12.32%上。 福斯坦前咕了幾句。他原希望能達到12.5%的,如果多讓太陽曬幾天,也許就成了。不過,超過十二度已算不錯。他帶我們去找計算每批貨物重量的人,抬頭看記錄板上的一列數字,從口袋裡掏出一疊紙來對比。

  他點點頭,完全正確。

  「你不愁沒酒喝了。」他比了個普羅旺斯式的喝酒姿勢,拳頭握緊,大拇指指向嘴巴。「1200公升多一點。」

  聽來是大豐收,我們表示高興。「嗯,」他說:「至少沒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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