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普羅旺斯的一年 | 上頁 下頁 |
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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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間槍聲 九月的一個週末,鄉間忽然槍聲四起,像是在為第三次世界大戰預作演習。原來,鐵定的狩獵季節展開了。每一個熱血的法國男人都拿起槍、帶著狗,殺氣騰騰地入山試身手。 這事早有預兆。 跡象先從郵箱傳來:維松村(Vaison一la一Romaine)的一家槍具店散發嚇人的聲明,說該店願以「季前價格」,提供應有盡有的軍火,有六七十種槍械可供選擇。 想到或許可以擁有一支電子瞄準的精良獵槍,挑起了我未曾蘇醒的狩獵本能,但任何危險物品交在我手上,我妻總有充分的理由提心吊膽。她指出,我如果打算射穿自己的腳,似乎大可不必使用電子瞄準器。 我倆都對法國人的嗜愛槍枝感到驚訝。我們曾兩度造訪外表看來溫柔和平的法國人家, 兩次都由主人引導參觀家藏武器。其中一位男士藏有5支口徑不等的來福槍, 另一位則有8支,上了油、拋了光,陳列在餐廳牆壁的框架上,像一件致命的藝術品。怎麼會有人需要八支槍?他怎麼知道出去打獵時該帶那一枝?或者他全都帶著,像高爾夫球杆一般,用長袋子裝著,遇見豹子或糜鹿時揀出那支點四四口徑的,遇見兔子時則挑出最細小的? 後來我們漸漸瞭解,對於槍枝的狂熱,不過是法國全國上下熱衷工具裝備的部分表現。他們極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專家。法國人去騎自行車或打網球或滑雪,最忌諱別人以為他是新手,雖然他的確是。因此他裝備起來,作出職業高手的樣子,看起來和參加全國賽或奧運會的選手一樣。談到狩獵,裝備幾乎可以無限添置,這些裝置又因為能增添勇武強悍之氣而格外迷人。 我們應邀去亞維隆市場,觀賞狩獵裝備預展。各個攤位都堆得像山一樣高,像個軍火庫;子彈帶連著皮編來福槍套,綴有無數拉鍊口袋的獵裝,還有可洗的獵物袋——血跡可輕易清除,因此十分實用。有外籍雇傭兵空降剛果時穿的那種野戰靴,有刃寬九寸的嚇人獵刀,掌上型羅盤、鋁制輕巧水壺——裝酒的機會可能比裝水還多些。有環扣的寬腰帶,上附裝刺刀的套子,想來在子彈都已耗盡,眼前仍有獵物的情形下,這冰冷的鋼刀就要派上用場。步兵帽、野戰迷彩褲、救命口糧、折疊式野炊火爐。只除了那四條腿。鼻子如雷達,必不可少的同伴:獵犬。人在對抗森林裡的不馴野獸時,可能需要的所有東西,這裡都齊備了。 獵犬這種特別商品,不能在櫃檯上交易。聽說,真正有心打獵的人,若沒有見過小犬的雙親,決不會貿然買下他。不過,照我們所見的幾隻獵犬看來,要找到小犬的父親恐怕相當困難。來源不明的雜種狗,大概有三種可以辨認的類別;淡褐色的大型長耳狗,身體長長的矮腳狗,以及那滿面皺紋與悲色的高瘦獵犬。 每個獵人都認為他的狗天賦異稟,隨時準備告訴你這狗的英勇威武事蹟。從主人的讚美詞聽來,這些狗似乎具有超能力,經過訓練之後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而且忠貞不渝。我們大感興趣,期待著在狩獵季節展開的那個週末,親眼看他們表演。也許我家小犬看了它們的榜樣,也能學著做點有用的事,別成天只曉得追蜥蜴、捉網球什麼的。 在我們附近的山谷,狩獵大事于周日清晨七點剛過就開始了。槍聲從屋左屋右,以及屋後的山區傳來。槍林彈雨的聲音,讓人覺得任何移動的物體都有中彈的可能。我帶狗兒出去散步時,特地帶著所能找到的最大一條白手帕,準備在必要時當做白旗,豎起投降。為謹慎起見,我們採取了繞過屋後,通往村子的步徑。我想,領到獵槍執照的人,應該都會遠離這人來人往的小道,往林深草密的山腹中去尋獵物吧。 聽不到鳥鳴。敏感的或有經驗的鳥,都在第一聲槍響之後,逃往比較安全的地方,例如北非或亞維依市中心去了。早年,獵人常把籠中鳥掛在樹上,引誘其他鳥靠近,然後一槍命中。現在法律不允許這麼做了,獵人得靠他的森林知識,輕手輕腳地去打獵。 我沒見到什麼森林知識豐富、躡手躡腳的人,但確實見到獵人、獵狗與槍彈,數量之多,足以打光法國南部所有的兔子與畫眉。他們並沒有往森林裡去;事實上,他們就在小道附近,三五成群地聚在空地上,說笑、抽煙,暖飲水瓶裡的酒,把香腸切成一片一片地吃。 至於真正的打獵——人與畫眉鳥的鬥智之戰——沒有進行的跡象。一定是清晨的那場槍戰,耗光了他們的子彈。 狗脖子上的鈴鐺 他們的狗,倒急欲上工。在狗屋裡圈了好幾個月,突然可以行動自由,又嗅到森林的氣息,他們興奮欲狂,鼻子靠近地面,來回嗅聞,拼命拉扯皮帶。 每條狗都系著項圈,上掛銅鈴擋。據說這小鈴擋有雙重作用;二來標示狗正在何處追逐獵物,獵人好先佔據有利位置,準備來個迎頭痛擊;二來也免得在叢林中聽到聲音籟籟悉悉,以為是兔子或野豬,開槍之後才知道打中的是自家的狗。當然,有責任感的獵人決不會沒看清是什麼,就胡亂開槍——他們這樣告訴我。但我懷疑。喝了一早上的酒,叢林中如傳來沙沙之聲,難保不讓他們氣血翻騰;而發出沙沙之聲的,很可能是人。事實上,可能就是我。我想著是不是也該戴個鈴擋,免遭誤傷。 快到中午時分,鈴擋的另一妙用顯露出來了;避免獵人一趟狩獵下來,因走丟了狗而大失體面。獵犬才不是我想像中忠誠的動物,他們追隨鼻子的指引亂跑,渾然不知時光飛逝。他們弄不懂午餐時間一到,狩獵就要中止。掛了鈴擋,並不表示一經召喚他就過來,不過至少獵人大致曉得狗在何方。 快中午了,一個個穿著迷彩裝的人士走向停在路邊的汽車。只有幾個人有狗追隨,其他人則吹著口哨、喊著狗名,愈來愈不耐煩。樹林內,鈴擋叮咚;樹林外,惡聲四起,反應零落。狗主人的呼喚已轉為咆哮和詛咒。幾分鐘後,獵人發動車子回家去,大都無狗相伴。 不多久,我和妻子進午餐時,有三隻被棄的獵犬跑來,喝我們游泳池的水。我家兩頭母犬對他們那驟悍作風和異國風味大為傾慕。我們把他們圈在院子裡,卻不知道該怎麼狗歸原主。我們向福斯坦請教。 「不用管,」他說:「放他們去。那些獵人傍晚會再來,找不到狗的話,他們會留下一隻座墊。」 這一招總是收效,福斯坦說。狗在樹林裡走失,主人只須在最後見到他之處留下墊子之類,有狗屋氣味的東西。狗兒遲早會來到與他氣味相投的地方,等人來接他回去。 我們把三隻獵犬放走,它們撒腿便跑,發出興奮的叫聲。那是一種奇特的、悲哀的叫聲,不是吠,也不是號,而是歎惋,像雙簧管奏出痛苦的悲鳴。福斯坦搖搖頭。「他們會流浪好幾天。」他不打獵,視獵人和獵犬為入侵者,討厭他們在他珍貴的葡萄藤邊打轉嗅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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