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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夏夜舞會

  葛氏村外一所大宅要舉行舞會。我們受邀在其他客人未到前,和女主人的幾位朋友同進晚餐。盛會將臨,我們憂喜交集:喜的是受邀,憂的是我們的法文恐怕應複不了這種場面。因為到場的將無其他英國人,只好計劃二人背水作戰,希望普羅旺斯熱潮洶湧的談話不要衝散了我倆。

  依照邀約條件,我們應於九點鐘抵達,這時間聽來像是大城市習俗。開車上葛氏村那個坡時,我們的肚子已因等待過久而咕嗜咕嗜叫了。屋後的停車場客滿,車輛沿著場外的馬路伸到50公尺外去了。所有的車似乎都掛著代表巴黎的75字頭的牌子,看來同桌共食的絕不僅是村裡的幾個朋友。我們開始覺得或許應該穿得正式些。

  進得大門, 我們仿佛進入雜誌中的世界: 《家庭與園藝》雜誌的裝演佈置,《風尚》雜誌的衣香鬢影。點著蠟燭的餐桌,安放在草地上和陽臺上。五六十個冷淡、疲倦、穿白禮服的女人,戴珠繞翠的手端著香擯。威爾第的音樂從裝了地燈的穀倉那邊傳過來。妻子說要回去換裝,我則注意到自己的鞋面佈滿灰塵。看來這是一個非常正式的晚宴。

  來不及逃走,女主人看見我們了。至少她穿的是平常的襯衫長褲,我們稍感安心。

  「你們找到停車位了?」她不待回答,又說;「路邊有溝,不大好停車。」

  我們說今晚的場合簡直不像是普羅旺斯,她聳聳肩:「八月嘛。」她給我們飲料,」任由我們與那些俊男美女周旋。

  我們仿佛置身巴黎。這裡沒有一張臉孔經過陽光或風雨的洗禮,女士們臉色芬白,顯得時髦動人,男士們仔細刮淨了鬍鬚。沒有人喝茴香酒。所有的人,照普羅旺斯標準,低聲像是耳語。我們發現自己的心態已完全改變:從前,我們認為宴會理當如此;現在,卻覺得這種場合沉悶、考究,讓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不舒服。無疑,我們已經變成鄉巴佬了。

  我們朝比較不時髦的那對夫妻靠近。他們帶著一條狗,離群而獨立,這二人一狗都很友善,我們在陽臺上的一張桌坐下。那位男士個頭矮小,臉上有諾曼第人的精明。他說,20年前,他以3000法郎買了村中一座房子,以後就每年夏天來住,每五六年換一次屋。最近聽說,他最早買的房子又要賣了,經過一番整修,裝演富麗堂皇, 標價100萬法郎。「真是瘋狂,」他說:「可是巴黎那幫人,」他朝其他客人抬抬下巴:「他們想和朋友共度八月。只要有一個人買,其他人都跟著買。而他們付的是巴黎價錢。」

  原始舞之風

  從餐臺上取了酒和食物,大家慢慢坐下了。有女土的高跟鞋陷入花壇的砂地,也有人優雅地批評餐桌的佈置樸實原始——真像是野餐哪——雖然比洛杉機的貝佛利山和倫敦的坎星頓區,此地的花園並不特別原始。

  忽然暴風吹起,帶來極大不便。蝦仁沙拉還餘很多,蘆筍葉和麵包亂飛,跌撞在女士們雪白的胸上和男士們絲質的長褲上,有些則正中襯衫領口。桌布吹起,鼓脹如船帆,掀翻了蠟燭和酒杯。細心整理過的髮型變了樣,努力表現出來的沉著冷靜也維持不住了。這未免太原始野蠻了些。急速撤退,晚宴在屋內重開。

  更多的客人陸續到來。穀倉傳來的威爾第音樂停止,幾聲高音電子樂器的嘶響之後,接著是一個男人的慘叫聲仿佛未經麻醉便動心臟手術一般,理查邀請大家下場去跳舞。

  我們很好奇;熱門音樂會對這場名媛紳士的聚會造成何種效果?我可以想像他們在文明的樂聲中微微點頭,也能想像他們跳貼面舞,但這個是要舞得汗流泱背的叢林蠻荒之舞啊!我們登上穀倉臺階,欣賞他們的舞姿。

  彩燈閃爍,與鼓聲同一節拍,又從牆上的鏡子裡反射回來。一個年輕男子,佝僂著肩膀,被他自己的香煙熏迷了眼,站在兩個唱盤後面,手指輕撫電子琴,釋放出更多音量。

  「茉莉小姐你真行!」理查嘶喊著。這年輕人一陣痙攣,吼叫道:「你一定愛跳舞!」穀倉打起擺了,「那些巴黎人」也跟著打,手舞足蹈、乳晃臀搖,張口露齒。斜目轉睛。拳頭朝空亂揮,首飾失去控制,鈕扣也因緊繃而松脫。高雅的儀錶被拋到腦後,每個人都只顧得翻騰、抽搐,身體愈搖愈低。

  大多數人並不在乎有沒有舞,他們與自己的影子跳舞。縱然在狂舞忘形之際,他們也注意著自己反映在鏡子中的身影。香水味和人們的體味混雜在空氣中,整個穀倉同一脈動,狂熱如沸騰。穿越人潮,不免要被橫伸的手臂撞著,或被打轉的項練抽中。

  這些人,就是剛才端莊持重的女士先生嗎?先前對「野蠻」與「原始」那麼不屑一顧的他們,竟然蛻變成吃多了安非他命的青少年,而且頗能樂在其中。我們躲閃開去,留下狂歡的他們。明天早晨,我們還得早起呢,我們要去看山羊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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