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普羅旺斯的一年 | 上頁 下頁
二七


  劫匪的眼睛

  游泳池專家貝納帶給我們一份禮物,是他自己正在熱心求購的水上扶椅,游泳池專用,配備飲料櫃,遠從美國佛羅裡達州邁阿密市運來的。依貝納之見,邁阿密是游泳池用品的繁華地區。「法國人在這方面一竅不通,」他輕蔑地說:「法國有製造浮床的公司,可是浮床上怎麼好喝酒?」他鎖緊最後一枚活鈕,站起來端詳這渾身散發著邁阿密之眩惑的椅子,泡沫膠、塑膠加上鋁合金的一團鮮豔。「你看,杯子可以安放在扶手上。你自己呢,舒舒服服地躺著。真妙極了。」

  他離開椅子把扶椅推入水, 留心不讓水花濺濕他粉紅的襯衫和白色的長褲。「晚上得收起來,」他說:「吉普賽人就要來這裡採收櫻桃了。他們什麼都偷。」

  這倒提醒了我們,房屋保險的事早該辦了。只是,工人們在牆上打了那麼許多洞,我懷疑有哪家保險公司願意冒險為我們投保。貝納聽後,驚異地取下他的太陽眼鏡。我們不知道嗎?除巴黎外,沃克呂茲省的盜竊率居法國第一。他盯著我,仿佛我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你應立刻尋求保護。我今天下午就派人來。他到以前,小心提防。」

  我看這有點太誇張了吧,可是貝納好像相信一夥劫匪正在附近窺視,只待我們一出門上村裡去買肉,就要來個大搬家,洗劫一空。就在上周,他說,他停在自己家門前的車子給人用千斤頂舉起,4個輪子都給卸走了。這些人卑鄙無恥得很哪。

  除了惰怠,我們遲遲沒有辦保險的另一個原因是,討厭跟保險公司打交道。他們的言語含混不清,閃爍其詞,合約語焉不詳,條文艱澀難懂。但是貝納說得不錯,聽天由命絕非明智之舉。

  我們接受勸告,準備在這天下午,迎接一位西裝革履的灰發老人,聽他告訴我們,如何為冰箱上鎖。

  訓犬

  下午五點鐘光景,一輛車開上門來,卷起一團飛揚的塵土。這人很顯然是找錯了門。他年紀輕輕,滿頭黑髮,一表人才,衣著光鮮——寬肩披風,綴著閃亮絲線;灰綠襯衫,燈籠褲,深藍色鹿皮鞋,藍綠色襪子;像個50年代的薩克斯管演奏手。

  「我叫法圖,保險公司業務員。」他走進屋來,步伐短促而輕快,我幾乎以為他會彈響指頭,在地板上扭動起來。我倒了杯啤酒給他,努力安撫自己驚訝的心情。他坐下,露出鮮豔的襪子。

  「房子真漂亮。」他帶有濃重的普羅旺斯口音,與衣著頗不相配,卻讓我頓感安全。他說話嚴謹有條理,問我們是不是全年都住在這裡。他說,沃克呂茲省的盜竊率高,部分原因是很多房子僅作度假別墅。房子若是一年有十個月空著,那……他的披風墊肩往上一聳。幹他那一行知道的事情太多。聽了你會恨不得住進保險箱去。

  但我們不用擔心這個。我們常年住在這裡,何況還有狗。那很好,他估算保險費時,會把.「有狗」考慮進去。它們凶不凶?不凶的話,也許可以訓練一下。他認識一位馴狗師,能把小乖乖調教成致命武器。

  他用潔淨、纖細的手作了些筆記,喝完啤酒,開始逐室查看。他贊許厚重的百葉木窗和堅實的門,但卻停在一個窗洞面前噴舌作聲。那是一個抽風機孔,不過30公分見方。現代專業竊賊,他說,常常效法維多利亞時代的掃煙囪工人,在成人鑽不進去的地方,遣小孩鑽進去。而在法國,大家公認寬12公分以上的洞,是屬少年竊賊可鑽的範圍;12公分以下,就是幼童的專利了。至於這標準是怎麼算出來的,法圖先生可不知道。

  法圖說,采櫻桃的工人最危險——這是我在一天裡第二次聽說他們對治安的威脅——他們來自西班牙或意大利,每采一公斤的工錢是3法郎,今天來,明天走。

  謹慎一點總沒錯。我答應保持警覺,儘快給小窗裝上鐵條,並且將狗馴得兇惡些。一切修復後,他迎著夕陽開車走了,車內音響傳出BruceSpringsteen的歌聲。

  我們開始對采櫻桃的工人產生了可怕的想像,很想一睹這些手腳靈便的惡賊的真面目。他們一定隨時會出現在我們面前,因為櫻桃已經成熟可采了。近日我們吃早餐都在面向朝陽的露臺上,十幾公尺外就是一棵果實累累的老櫻桃樹。妻煮咖啡時,我便采櫻桃,作為一天.裡的第一道餐點,清涼多汁,果皮深紅近黑。

  采櫻桃的時候

  一天早晨,我們聽到田野間傳來收音機的聲音,便知道大規模的采櫻桃行動展開了。狗兒們前去調查,豎起毛髮,發出給自己壯膽的恐嚇之聲。我跟了去,以為會看到黝黑奇異的一大幫人,和他們慣擅盜竊的孩子。他們的身體,腰以上都被樹葉遮住,我只看得到站在三角形木梯上的,一雙雙各種不同的腳。忽然見一張頂著草帽、棕色滿月般的大臉,從一簇簇葉間探了出來。

  「嘗一口櫻桃吧。」他抽著一對櫻桃給我。我打量一下原來是福斯坦。他和安莉召集親戚,決定自己來採收,因為外籍工人要價太高,有的甚至要到五法郎一公斤的價碼。想想看!

  我試著想站在梯子上,一天辛苦工作10小時,飽受果蠅的騷擾,夜晚胡亂睡在穀倉或箱型車裡——在我看來這工錢不算太苦,可是福斯坦斷然拒絕;簡直是白晝打劫。話說回來,對於采櫻桃的工人,你還能期望什麼呢?他估計可采得兩噸櫻桃,賣給艾普村的果醬工廠。採收工作,就由自家人包辦了。

  以後的幾天裡,果園中擠滿了形形色色的採收工。一天傍晚,我讓兩個工人搭便車去奔牛村。他們是澳洲來的學生,臉蛋讓太陽曬得通紅的,還沾了櫻桃汁。兩人疲憊不堪,抱怨工時太長、工作乏味,以及法國農夫自私。

  「……呢,至少你們見識了法國的一小部分。」

  「法國?」其中一位說:「我只看到熱烘烘櫻桃樹的裡面。」

  他們決定回澳洲去,普羅旺斯不值得留戀。他們不喜歡這裡的人,他們懷疑食物有問題,法國啤酒讓他們瀉肚子。就連風景,按照澳洲的標準,也嫌小裡小氣。他們不能相信我竟選擇住在這裡。我設法解釋,可是我們談的好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國家。咖啡館到了,我讓他們下車;他們會整晚在那兒思念家鄉。

  這是我第一次遇見憂愁不堪的澳洲人,而聽到別人如此痛惡我所喜歡的地方,也讓我不免沮喪。

  貝納扭轉了我的心情。我為他譯出了一位英國顧客寫來的信,這次來到奔牛村他的事務所,是要把信交給他。他開門時笑臉盈盈。

  他的朋友,也就是我們的建築師克裡斯欽,剛剛受卡維隆的一家美容院邀請,重新規劃設計其建築。這建築,當然有許多特殊的需求,例如鏡子安放的位置就很重要;一般典雅臥室中不會有的某些設備,這裡也都要有。淨身盆使用次數多,質量一定要無懈可擊。我想到曼尼古西先生和他的助手,一邊看著出差來此的推銷員在回廊上追逐花枝招展的姑娘,一邊為他們調整水龍頭和盥洗設備。我想到泥水匠雷蒙,那個眼中閃耀著堅定光芒的男子,一旦在鶯鶯燕燕中開懷作樂,恐怕將終生駐足花叢了,多麼有趣!

  不幸的是,貝納說,克裡斯欽雖然認為這份工作值得嘗試,卻已決定回絕。美容院老闆娘要求在極短時間內完工,而施工期間她還準備照常營業,這對工人們的專注能力可是一項嚴峻的考驗。此外,她不肯付交易稅,理由是她並沒向她的顧客索取交易稅,那麼她為何要付給別人?

  到最後,她請到的會是一群不入流的工人,潦草馬虎地做完了事。這麼一來,卡維隆的美容院新建築便沒有機會在「建築雜誌」上亮相了。可惜。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