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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天機不可洩露

  已經與野草糾纏成一片的石桌,看起來比以往更大、更重、更穩如泰山,可是貝納並沒給嚇倒:「不要,」他說:「我知道有個人,半小時就可以搬好。」我馬上想像著一個巨人汗水津津地舉起厚重桌面如持一枚銅板,可惜實際情況極其平淡無奇。貝納說的那個人不過是有一輛小型鏟車,很窄,通得過後院的門。好極了!聽起來這事很容易辦。

  貝納打電話給小卡車的主人,不到半小時他便到了,急欲把他的新機器派上用場。他量過院門的寬度,估計了石桌的重量。沒問題,小卡車做得到。只有一件:院門的門檻要移開一下——移開5分鐘就好了——高度才夠。 我看看門檻。也是石頭做的, 120公分寬,23公分厚,深深埋在靠屋子的這面。就連我這個外行人也看得出來,這是要大動干戈的事。桌子屹立在原地。

  這玩意兒現在讓人生厭。眼看著天氣熱起來了,適宜庭院用餐的季節就要到了——是我們在英國、在整個冬季夢寐以求的季節呀。我們還能在哪兒安放大碗的白菜肉卷?更不用說鋪排一頓五個大菜的午餐了。我們真的想打電話給採石場的皮埃羅,請他介紹卡卡松尼的橄欖球隊。這當兒,隨著一聲尖銳的汽車煞車聲和一隻塵垢滿身的長耳獵犬,天意降臨。

  狄第這些日子來在聖雷米(S。intRemy)修繕一所房子。有一天,一位穿制服的警察來找他,說他有一堆浸染了歲月痕跡的,長著青苔的石頭,不知道有沒有人願意買了去砌牆,讓新房子馬上古意盎然?狄第埃檢視他冗長的待辦工作表,恰巧有一項是替我們砌一堵前院牆。他因此來問問我們的意思。警察先生要求付現金,但是狄第埃認為這樣的石頭不可多得,值得買下。

  其實,只要能讓狄第埃一夥回來工作,就算是半噸鳥糞我們也願意買下。我們早想請他們幫忙搬桌子,現在好像是天賜良機。於是我說,好啊,我們買了,不過他們可否幫忙搬一下桌子呢?他看看桌子,蕪爾一笑:「七個人,」他說:「我星期六帶兩個人運石頭來,其餘的人你去找。」就這麼說定了。快要有桌子可用了!我妻子開始籌劃今年第一次的露天餐會。

  壯漢與石桌的較量

  我們誘騙了三位還算壯實的年輕人來,答應美酒美食招待。狄第埃帶著助手到來,我們七人便圍著方桌各就各位,往手掌上吐一口唾沫,討論如何完成這趟十幾公尺遠的旅程。在此情況下,每個法國人都是專家,各種理論紛紛出籠。應該將石桌放在圓木之上,滾動圓木而去;不對,應該把它放在一塊木板上,我們推拉木板即可;胡說,其實大部分路程可以用卡車運。狄第埃等大家發表完自己的見解,命令我們兩個人一邊,抬起桌子,他自己撐一邊。

  只聽石桌發出無奈的哎喲聲, 拔出地面。我們蹣跚移動了5公尺,人人咬牙切齒奮力作戰, 狄第埃仍不住嘴地指揮著方向。又前進5公尺,到了門檻,我們停下來,側轉石桌以便穿越窄門。可真重啊,大家汗流浹背,喘息不已,我不由想到自己做這種工作恐怕年紀稍大了些。可是桌子已經側放,準備向庭院一寸一寸推進了。

  「現在,」狄第埃道:「艱苦的時刻到了。」

  只在桌子的前方和後方各站得下兩個人,其餘人可以從旁推一把或拉一把,重活兒集中在那四個人身上。拿兩條粗大的皮索穿過桌下,各人再往手心吐些唾液—一我妻躲進臥室,怕看到四個男人同時脫腸。「不管怎麼樣,」狄第埃吩咐:「絕對不可以鬆手。預備——起!」只聽關節嘎吱嘎吱響,喘氣聲此起彼伏,可是慢慢地,桌子總算通過門檻,進入庭院了。

  眾人開始清點擦傷和扭傷之處——桌腳還沒搬, 不過那東西重不過140公斤,相形之下不足掛齒。當然,還要把桌腳和桌面用水泥接合起來,最後再舉一次重,把桌面抬上去擺正。得了。可是狄第埃不滿意,他說桌子放偏了那麼一丁點兒。首席助手艾裡克奉命鑽到桌子底下去,背頂桌面,挪正了位置。我懸著一顆心,唯恐萬一他壓斷了背脊梁,出了人命案子,我投保的險哪有這一項?幸好,艾裡克從桌下探身出來,並沒有受傷的跡象。不過,狄第埃笑嘻嘻地說了:「內傷定會教人短命呢。」我希望他只是開開玩笑。

  大家坐下來喝了幾杯啤酒。此刻看來,這桌子還挺不錯的,正似二月間的那個下午,我們在雪中想像的模樣。大小恰當,襯著庭院的石牆更好看。大夥兒身上的汗跡和血污很快會風乾,到那時,午餐也該準備好了。

  松露等於黃金

  預想著花園用餐的妙處時,只有一件事令人稍感遺憾:沃克呂茲省特產的新鮮松露,就要上市了。這種其貌不揚但滋味鮮美的蘑菇,價值可比黃金。

  松露的世界高深莫測,外行人只可在村中咖啡館窺視一番。那兒,早餐時分熱鬧非凡,但若有陌生面孔出現,嘈雜的交談聲會立即終止。屋外則有些男子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緊張兮兮地吸著鼻子,半晌才把他們小心翼翼捧著的,一堆沾滿泥土、長了肉瘤似的東西拿出來過秤。接著是銀錢交割;厚厚一疊污染的鈔票,都是100、200、500法郎面值大鈔。賣方舔濕姆指,再三點數。外人不得注視,否則惹人嫌棄和斥責。

  這只是初步交易,以後再經過漫長的歷程,松露便會出現在三星級餐館,或是巴黎一些極其昂貴的熟食店裡。可是縱使在我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從那些指甲縫裡都是泥汙的男子手中購賣松露——他們的口鼻噴出昨天吃的大蒜氣味,身旁的汽車滿身凹洞、喘息不已,盛裝松露用的是舊紙袋或塑膠袋而非豪華手提箱——其價格也「決不低就」,他們說。松露論公斤賣,1987年時價,一公斤松露在鄉村產地至少值2000法郎,而且只收現金,不給發票——采菇人沒興趣參加政府主持的,我們叫做「所得稅」的那種坑人遊戲。

  所以起價就是每公斤2000法郎了,經過小商販中商販一路哄抬,等它抵達它的精神歸宿——高貴餐館的廚房之時,身價可能加了一倍。至於在「富香(Fauchon)」之類的高級熟食店,一公斤松露非5000法郎買不到,不過,至少那兒的人肯收支票。

  為什麼有人肯花這麼大價錢吃它,而且行情有漲無跌?原因有二:首先,世上再沒比新鮮松露的氣息清香、滋味鮮美的東西;其次,法國人雖然費盡心機,至今仍沒法用人工栽培出這東西來。他們不死心,在沃克呂茲省,常可見到田園中插著養松露用的橡木,還有「閒人匆近」的警告牌。然而繁殖松露這回事,似乎只有大自然通曉的不傳之秘,松露因此更加顯得珍貴難求了。在人類破解大自然的秘密之前,要想不花大筆鈔票便能享受松露之美,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自己去探索它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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