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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搜索松露

  我們十分幸運,得到高人免費指導尋找松露絕竅。泥水匠雷蒙,差不多可算是我們的常駐顧問,他閱歷豐富,樣樣精通。在塗抹水泥的空檔,他一邊喝啤酒,一邊慷慨地講授了正確方法(至於該到那兒去找,他倒沒提。話說回來,這一點,沒有那個采菇人會透露)。

  他說,采松露,全靠時機、專業知識和耐心。另外要帶一隻豬或是一條經過訓練的獵犬,不然,帶一根手杖也可以。松露長在離地幾公分處,橡樹或榛樹的根部。每年十一月到次年三月是松露季節,只要你或你帶的家畜鼻子機智靈敏,可以循著香味兒找到它。最擅長找松露的是豬,它天生喜歡那股氣味,在這方面,它的嗅覺強過狗。不過豬可不會搖著尾巴,指點給你看它找到了什麼。它會吃掉,而且是迫不及待地吃掉。正如雷蒙所說,在一隻發現美食而陷於狂喜的豬面前,你沒辦法跟它講道理。它決不會被你引開注意力,它的體型又龐大,你不可能一手推開它,另一手去采菇。憑著相當於小型曳引機的蠻力和堅定不移的意志,豬會誓死不讓。既然有這樣的難題,就難怪雷蒙說大家現在寧願用輕巧聽話的狗兒了。

  狗沒有豬對松露的直覺天賦,必須經過訓練才行。雷蒙認為用香腸訓練最有效。切一片香腸,跟一朵松露揉在一起,或將香腸片浸入松露汁中,讓狗兒逐漸聞到松露味就聯想到美食。循序漸進,如果你的狗聰明,胃口又好,當然也可加快速度;不久它就會和你一樣熱愛松露了。這時便可帶它作田野實習。只要訓練井然有序,只要你的狗秉性適合這份工作,只要你知道上哪兒去找菇,你的獵菇狗自會搜尋出那淹沒的寶藏。正當它開始用爪子執抓之時,你拿一片帶松露味的香腸誘開它,便可自行查看是不是挖到松露了。

  不過雷蒙自已後來採用的是另一種方法:手杖法。他示範給我們看,假裝手持細竿在前戳弄,躡手躡腳走過廚房。用這種方法,你還是首先得知道何處會有菇,其次必須等候適當的天氣。陽光能照耀到橡樹根部的日子,以手杖小心撥看樹基。如果見到受驚的蝴蝶飛出,作個記號,往下翻找。蝴蝶喜歡在松露上產卵(此舉無疑為松露增添了某種風味),有蝴蝶飛出,表示可能有菇。沃克呂茲省的農夫如今不乏採用手杖法者,因為攜杖漫步山野不致像一隻豬那般令人生疑,這樣較易保守「菇在何處」的秘密。

  搜尋松露要碰運氣,不可預期,但是比起松露的買賣和運銷,可算是件直接了當的工作。雷蒙以調查記者的姿態,將銷售過程中的種種狡猾向我們和盤道出,陳述時,還不時用眼神示意,推手肘提醒我們。

  陷阱

  雖說在法國無物不可食,卻總有等級之分——例如橄欖以裡昂(Nyon)出的最好, 芥末數第戎(Dijon)產的為佳,瓜是卡維隆的甜,奶油是諾曼底的妙。而最鮮美的松露呢,大家公認來自佩裡格(P』erigord)地區,價格自然也高些。可是你在該區集散地的散歐市(Cahors)買松露,又怎知不是數百裡外沃克呂茲省掘出的貨?除非熟知供應商,認為他誠信不欺,你是沒法確定的。根據雷蒙的內幕消息,佩裡格地區售出的松露,50%是別處出生而「假冒的」。

  再說松露在離開土地後,送上磅秤前,莫名其妙地便會加添了重量。「可能是像包裝禮品一般,給多加了泥土;也可能是松露內部增加了什麼特別重的東西——外表看不出來,用刀子從中間一劃,才露出內藏的細條金屬。「這些人,多麼厚顏無恥啊!」就算你決定放棄新鮮松露的風味,改食罐頭製品,也不見得更有保障。有謠言說,貼著法國商標的罐頭,有些裡面裝的是意大利或西班牙產的松露。(這種說法,一定是歐洲共同體市場國家之間,獲利最豐而又最不為人知的合作行為了。)

  儘管詐欺手段連續不斷,儘管價格一年比一年高漲離譜,法國人仍然抵賴不住松露馨香的誘惑,掏空口袋來吃它。而我們,聽說本地一家我們偏愛的餐館正供應本季最後的松露之時,也忙不迭地向法國人一樣趕時髦了。

  休閒中心

  麥可飯店是卡佈雷爾村(Cabrires)的小飯館兼休閒中心,裝演不夠華麗,還沒有引起米什蘭指南的注意。老人在前廳玩紙牌,食客在後廳吃飯,互不干擾。老闆主廚,老闆娘招呼點菜,家中其他人跑堂打雜,是很舒適的鄰里小館。沒有什麼雄心大志,要把手藝不錯的主廚捧響成為名牌,把可愛的餐廳變成昂貴的飲食廟堂。

  老闆娘安排我們坐下,送來飯前酒。我們問起松露如何,她轉動眼珠,露出近乎痛苦的表情。一時間我們以為松露已經下市,經她解釋,才知這不過是她對人生許多不公平事物的反應。

  她的丈夫麥克喜歡烹調新鮮松露。他有貨源,也像一般人一樣用現金付帳,一樣拿不到發票。他認為這筆費用得算進經營成本裡去,不能作為附加利潤賣出,因為沒有書面文件證明買進價多少。松露提高了成本,他又不肯調整菜單上的定價,怕得罪店裡的常客(冬天裡顧客都是本地鄉民,相當計較價錢。肯花錢的大爺通常要到復活節以後才南下。)

  這就是問題所在。老闆娘拿一隻銅鍋給我們看,裡面盛著價值數千法郎名副其實的松露。我們詢問,麥克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她聳一聳肩,眉毛上揚,嘴角上下翁動:「Pourfaireplaisir(這樣他才高興)。」她說。

  我們叫了松露烘蛋,多汁、飽滿、松鬆軟軟的,每一口都吃得到那珍稀如金的深黑小鬼,是冬季最後的絕美滋味。我們用麵包把盤上餘汁都擦淨吃掉,猜測著若在倫敦,這樣的一餐得花多少錢。結論是:我們可真白賺了許多。在普羅旺斯任何一點小小的揮霍,只要拿來跟倫敦比,立刻便會釋然了。

  麥克走出廚房來向顧客致意,注意到我們光潔的盤子。「好吃吧?松露?」好吃極了,我們說。他告訴我們,賣松露給他的那人——此項行當中的一個老惡棍,剛剛給人搶了。搶去的硬紙盒裡,裝著超過10萬法郎的現金,可是這販子不敢報警,怕警察問起這大筆錢從那兒來的。現在他正哭窮呢,明年他一定會抬高售價。「人生就是如此,」他說。

  我會找到你家

  我們回家,聽見電話鈴聲響個不停。這是我和妻子都深感厭惡的聲音,由誰接聽,總要互相推倭一番。我們對打來的電話持悲觀態度,鈴聲總在不合時宜的時間響起,又總是近不及防地把你帶入不可預期的談話之中。信件就不同了,收信是很愉快的事,至少你有時間考慮怎麼回答。可是現在大家.都不肯寫信了,他們都太忙,事事趕著辦,又不信任那些遞送帳單倒從不失誤的郵政局。我們則學會了不信任電話。我抱著必死的決心拿起話筒。「夭氣如何?」聽不出這是誰的聲音。

  我回話說天氣很好。這句話一定具有關鍵意義,因為對方此時才自我介紹說他是東尼。他不是我的朋友,甚至也不是朋友的朋友,只不過是某個相識的相識。

  「想在你們那兒找一所房子,」他以簡潔明瞭的語法說話,這是經理們使用汽車電話向妻子交代時的慣用語氣。「想到你可能幫得上忙。打算在復活節之前南下,可避免擁擠和房價上漲。」

  我說可以告訴他本地一些房地產經紀商的名字。

  「有問題,」他說:「不會講那種話。點菜,還可以,別的不行。」我建議他找一個會講英語的經紀人,他說:「不想只找一家公司,要貨比三家。」

  談話至此,對方已在暗示要我給他作翻譯,我毫無此意,便該說些狠話,讓對方打消這個念頭。然而我連這個機會都沒有。

  「得走了,不能聊一夜。下周抵達時,有時間詳細談吧。」接著他吐出最可怕的,讓我恨無藏身之地的字句:「別擔心,我有你的地址,我會找到你家。」

  電話掛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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