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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人生遲暮樂融融

  這位全世界最老的領班走進廚房,把我們點的菜單交給大約是法國最老的現役主廚。我們仿佛聽見廚房裡有第三個人的聲音,可是卻無其他服務員。我們不知道兩位年齡加起來超過160歲的老人, 如何能應付長時間辛苦的工作。而且,賓客漸多時,上菜並未延誤,也沒有哪一桌遭到冷落。老人以他一貫遲緩而莊嚴的方式周旋往來,不時坐下來與客人交談幾句。一道菜做好了,老太太會敲打廚房裡的一口鐘,她的丈夫便假裝惱怒地把眉毛一揚。如果他還坐著說個不休,鐘聲會再次響起,帶幾分堅持的意味,他便不得不起身,嘀咕著:「我來了,我來了。」

  食物恰如戈氏指南誇讚的那般好,老人推薦的酒也妙不可言,我們真的喜歡。他送著乳酪切片(浸了藥草和橄欖油)來時,我們已經把酒喝完了。我要再來半瓶,他不贊許地看著我。

  「等會兒誰開車?」

  「我太太。」

  他走到黑櫥櫃前。「沒有半瓶酒,」他說:.「你可以喝到這兒。」他用手在新拿出來的那瓶酒中段比劃了一下。

  廚房的鐘聲不再敲響,老太太伊鳳阿姨出來了。被爐火熏得紅通通的臉上掛著笑,問我們吃得好不好。她看上去只有60歲,夫婦倆站在一起,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她碟碟不休地談論著屋裡的古董家具,說那是她的嫁妝,有人則從旁打趣。他倆融融樂樂,喜愛工作。遂讓人漸覺得,人生遲暮如此匆匆容容,也很坦然自樂。

  泥水專家

  泥水匠雷蒙仰面在一片搖搖欲墜的平臺上,距廚房天花板只有手臂那麼長。我遞了一罐啤酒給他,他側過身,用一隻手肘支撐著喝。這樣的姿勢不管是喝東西或是做工都好像很不舒服,可是他說他習慣了。

  「反正,」他說:「你總不能站在地板上,把水泥往上摔。給基督大禮拜堂油漆天棚的那位——你知道啦,那個意大利人——他一定這樣子仰著好幾個星期的。」

  雷蒙喝完啤酒(他今天的第五罐),遞下空罐子,打個嗝繼續做工。他做事緩慢而有韻律,泥刀一下一下地在天花板上往復塗抹水泥,再用手肘充當滾筒,壓得平平滑滑推來拉去。 他說,完工以後,看起來好像天花板100年來就是那樣的。除了泥刀和他自己的眼睛以外,他不用其他任何曲直工具,他說他的眼睛錯不了。一天晚上他收工回家後,我細心檢查他的成績:果然平整無暇,而又確乎出於人手,非機器所能為。這人是個藝術家,有資格消耗大量啤酒。

  微風穿進牆上的窗洞,竟帶著幾分溫柔。我聽見滴滴答答的水聲,走出屋外,發現季節已經變換,石桌正在滲水,春天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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