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茴香酒店 | 上頁 下頁 |
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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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他瞥著她,將手放在她的臀部,把她從地面舉起,把自己的臉理進她的頸子裡。一位從廚房出來的服務生,停住不動,低聲說著:「祝你們有個好食欲。」便穿過門折返了。 稍晚賽蒙才想通,這並不足為奇,因為有太多人對於經營一家餐廳抱著莫大的夢想。他環顧露臺,座無虛席,燭光下的臉,一張張生動異常,笑語就這樣沒入雲霄。恩尼斯彎著腰,好讓客人無需抬起頭看他,他一桌一桌地致意,讓他們好生滿意。這看起來似乎很簡單。這樣輕鬆閒逸的情景看在眼裡,有誰能想像得到,這背後的心血與廚房裡不致失控的驚慌場面——被切掉的手指、燒焦的皮膚、一瞬間就得燒好的醬汁、汗水、咒駡聲、潑灑出來的東西。而一位好的服務生,還要從混亂無序中走出來,以冷靜的表情、沉穩的手勢、熱切的耐已示人。 賽蒙試著根據刻板印象,將各國籍的人分類。那些點了波爾葡萄酒而非當地產的酒的男士與女士,有著結實而過分曝曬的皮膚及佩戴過多的珠寶,應該是德國人——他們身體強健、高大,說話洪亮。被香煙煙霧籠罩的桌子,勢必是法國人;不吸煙,喝水比喝酒多還喝醉的,一定是美國人;英國人則會將奶油塗在麵包上,還會點最豐盛的點心;瑞士人吃飯的模樣相當整齊,還把手肘放在桌子上,一口酒、一口水。賽蒙看著恩尼斯在餐桌之間穿梭,關照到每一個人,不禁笑了。他看起來就像已經經營餐廳好幾年的樣子。如同妮珂說的,這個人已經找到可以揮灑自己所長的天地。賽蒙心想,而他自己則還在尋找呢? 既然讓旅館完工、開張的挑戰已經結束,他感覺到一種虎頭蛇尾的感覺。恩尼斯與妮珂已經掌握全域,一切運作得相當規律,而唯一沒有正當工作的就是經營者。接下來幾年的時間,他可能一直這樣在客人間穿梭,安撫他氣呼呼的鄰居嗎?這跟與客戶及季格樂、喬登等人周旋有何不同?雖然問題程度有別,但是解決的技巧卻大同小異:不外乎策略、耐心與胡扯。 賽蒙在經過每一張桌時,都微笑點頭,然後便離開了餐廳,上了樓。妮珂與法蘭絲娃在辦公室,共飲著一瓶酒,在一疊文件中埋頭苦幹。他幫不上什麼忙。妮珂揮揮手,要他離開,並送上一個飛吻,告訴他,回家見。他走出門,走入已經轉涼的夜空中,看見咖啡館依然燈火通明,於是走了進去,想喝杯葡萄酒,順便找人聊聊。 克勞區坐在靠牆的桌邊,從手中的《周日泰晤士報》抬起頭。他面前的酒杯,只剩下半杯。他應該已經吃了點東西。他憎惡地瞪著賽蒙的背,喝下肚子的酒開始在胃裡發酸。 「從你的觀光客朋友中逃了出來?」 聽見克勞區的聲音,賽蒙在吧臺上搜尋,這才認出那張充滿敵意的臉,然後轉身喝著自己的酒。 「怎麼了?你只跟有錢的德國佬說話嗎?親他的屁眼,賺他的錢產』克勞區喝光了酒,笑著說:「當然,你有的是經驗。廣告人對這一套在行得很呢。」 賽蒙歎了口氣,走到克勞區的桌邊。克勞區抬頭看著他,「老闆大駕光臨,真是榮幸之至。」 「我想,你已經喝醉了,你為什麼不回家?」 「咖啡館又不是你開的。」克勞區用手指玩弄著空杯子,靠回他的椅子。「還是這是你的另一項計劃?把咖啡館翻新,成為觀光客的新據點?」 賽蒙遲疑了半晌,想要離去。他覺得有點不悅,於是坐了下來。「你自己還不是觀光客,你只不過比其他人來得更早一些罷了。你並不比我更像本地人,而且說穿了,你只是個偽君子——一味在專欄中痛批進步的恐懼,然而如果是符合你的進步,卻沒關係。」 「是這樣嗎?」 「當然是如此。你有電話、有傳真,還有電力。我猜想你應該有浴室。這也是進步,不是嗎?」 「你又是怎麼形容那些一年只人侵這裹住上兩個月的人?」 「我猜,你寧可讓房子爛掉。你跟我一樣清楚,年輕人早已經出走,因為他們寧可在城裡工作,也不願在田園默默耕耘。如果沒有觀光業,有些村莊老早淪為死城。」 克勞區一陣冷笑,「這樣的論調,我好像在哪裡聽過?」 「這碰巧描繪出實況。」 「所以我們必須縱情高爾夫球場,流連精品店與那些令人作嘔的小別墅及阻塞的交通,我想就是你所謂的免於村莊淪為死城的意義?」 「觀光業是一種生活樣貌,就看你如何因應。但是你無法忽視它,希望它就這麼消失。」 「蕭先生,如你所知,我並沒有忽視它。」 賽蒙的葡萄酒已經喝完,耐心也已經消耗殆盡。「是啊,你是沒忽略。反而是靠著它大賺黑心錢,有時候,你還沒種把自己的名字放上去。」 克勞區看著他,笑容佈滿狡猾、爛醉的臉龐。「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還是有人認同我的觀點,認為觀光業是種低俗不堪的傳染病。」 賽蒙把椅子往後推,站了起來。「那麼你口中的那些人,假日都到哪裡去?或者他們就待在家裡,自命清高?」 賽蒙在離開咖啡館時心想,這真是不怎麼令人滿意的辯論。如果不是這個爛醉的記者,他可是還想繼續辯論下去的。他站了一會兒,看著褪色的藍黑色夜空,承認自己真的很陶醉於這樣的情然。這已經有別于職業主人所需要的親切和藹,他於是開始思考。觀光業已經使得地中海岸線大部分地區成為擁擠、污染的夢魔。這樣的夢廈是否會延燒到普羅旺斯?還是人們已經習於若干教訓?克勞區即便是個假紳士,惺惺作態,但還是有他自己的觀點。賽蒙在黑暗中對著自己笑。他可能要變明理了。 柏尼·派克養成了幾乎每個下午騎車到旅館的習慣,一方面感興趣地看著潘太太在廚房忙東忙西,一方面企圖克服演阻在他與法蘭絲娃之間的語言障礙。看著他倆像動物一般在彼此試探,試著在德州英文與普羅旺斯法文之間築起橋樑,令賽蒙與思尼斯覺得相當有趣。帕尼現在已經會用法文點啤酒了,而法蘭絲娃也學會用英文表達「祝你一天過得愉快」、「你好嗎」之類的意思。有一個下午,他們的程度更加精進,已經進步到開始辨識身體部位,他們的研習被一通從亞維依車站打來的電話打斷。威廉叔父已經從威尼斯趕到。 賽蒙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車站酒吧,喝著一杯茴香酒,用他破舊的黃色巴拿馬帽扇著風。他穿著一件看似賽蒙最後一次見他所穿的楞條花布褲子(經過歲月的洗禮而顯得寬鬆單調),以及一件皺皺的乳黃色亞麻外套,這種外套是上了年紀的英國人到溫暖的外國時慣穿的。他在稀薄銀髮下的臉,紅潤而出汗,在賽蒙拿起桌子間成堆的行李時頓時亮了起來。 「親愛的男孩,我多麼開心在異國看見一張熟悉的臉,而且是張褐色健康的臉。你看起來氣色很好。你一定和普羅斯旺很合得來,有何不可呢?」他把頭髮撫順,把帽子戴上,喝光了最後一滴茴酒,打了個顫,拍拍口袋。「只要一個小手續,我們就可以走了。」他抓出一把零錢,沮喪地看著它,仿佛他預期可以掏出一大把鈔票似的。「啊,你說他們會不會收里拉(意大利錢幣)?」 賽蒙買了單,拿起威廉叔叔擇手示意他拿的兩隻破皮箱,跟著他,走向停車場。那老人突然停下腳步,弄得賽蒙差點摸了上去。「看啊,這個教會城市的守護者!」他的手臂伸展,指向路那頭的堡壘。「那歷史的光澤、那光線造成的震撼!多麼令人出神!多令人銷魂!我已經被靈感的繆斯攪動得茫茫然了!」 「咱們趕緊離開巴土的車道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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