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茴香酒店 | 上頁 下頁


  賽蒙聽見她的歎息聲,而她似乎故意要他聽見。「我看看是否可以打斷威肯森先生。」

  天啊!少報筋的總機接聽了他的電話,現在他被迫在威肯森決定是否接聽電話的空檔聽拉維爾的包列羅舞曲(Bolero,總機的等候音樂)。不只一次,賽蒙心想,讓公司上市是否是件好事。

  拉維爾的樂曲被中途切斷,威肯森儼然要人領情的聲音從電話彼端傳來。「蕭先生嗎?」

  要不然他以為是誰?「午安!」賽蒙向他問候,「你找我?」

  「是的,蕭先生。我們正在開會,正在看你的第四季度報表。」聽他的聲音,好似一位醫生討論著一件很糟的病例。賽蒙甚至可以聽見紙張翻動的聲音。「你的計劃——如果我說錯的話,請隨時更正我,提列年度預算的百分之四十。」

  「沒錯!」

  「我明白了!難道你不覺得這在眼前的零售市場狀況下顯得有些過分樂觀嗎?你一定要原諒我這麼說,倫敦這陣子對廣告有些感冒。一般機關都不太開心,回收不如預期。也許你的預估應該更保守一點。」

  賽蒙心想,又來了!又得從開宗明義第一章說起。「威肯森先生,廣告業在第四季度表現最好,獲利最佳。巧的是,每年的聖誕節都在十二月。各大公司行號紛紛大做廣告。消費者照單全收,每個人都會花錢。現在已是九月底,客戶也都答應上廣告了。空中頻道與報章媒體的時段與版面均已訂好!」

  「蕭先生,訂好並不表示客戶會付錢。這個我們都知道。你對於客戶的穩定性有信心嗎?他們沒有共購或接手經營的可能嗎?有沒有資金調度的問題?」

  「就我所知,沒有!」

  「就你所知。」威肯森停頓了半晌,令人感覺到他的質疑。他是把沉默當冷水潑的那種人。

  賽蒙再奮力一搏。「威肯森先生,如果沒有核子大戰,或者腺鼠疫沒有爆發,我們就一定能達成報表上的目標。如果真有核戰或鼠疫,我們會和全英國所有企業,包括好漢兄弟公司在內,一起完蛋!」

  「一起完蛋?蕭先生?」

  「也就是失業了!威肯森先生!」

  「我瞭解。除了這樣毫無助益的評語,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威肯森先生,過去九年來,你知道得很清楚,公司的業績與獲利大有成長。這是我們表現最好的一年。我們只剩九十天可以打拼了,沒理由懷疑我們達不到預估的數字。你想要新聞稿嗎?如果你們對廣告業夠瞭解的話,我們就無須每個月做無謂的交叉詰問。」

  威肯森先生的聲音變得有些裝模作樣,這樣的姿態是專業人士避免爭端的方式。「我想,現在大家對於廣告業都有相當明確的瞭解。更多的謹慎,更少的猜度,會讓世界更美好。」

  「狗屎!」賽蒙掛上了電話,煙灰掉落在他的褲子上。他站起身,看著窗外的廣場,向晚的陽光映著泛黃的樹葉,為其染上一片灰濛濛的金黃。他試著去回想廣場在春天及夏天的模樣,卻發覺自己從沒注意過。他從來沒空看窗外。他的生活總是花在觀察屋內的人、關懷屬下、安撫客戶及忍受威肯森一家人與主管會報、財經記者上。不難理解,卡洛琳為什麼怨恨這些人。但至少,她還擁有花錢的樂趣。

  自從他洞悉婚姻的錯誤,就不再多加思索有關婚姻的種種。從秘書搖身一變,成為有錢人的老婆,令卡洛琳改變許多。或者可以說,她還是同樣的人,只是換上了一身裝飾的外表。現在,一旦付出了贍養費,一切都結束了。如同恩尼斯在他最快樂的時刻所戲稱的,他現在又是個單身同性戀者了。

  賽蒙穿過大廳,在客廳抽完了他的煙。有人曾經告訴過他,在空屋裡抽哈瓦那雪茄的滋味,使雪茄的價值增添了好幾千元。真是個潛意識的廣告。他把還冒著煙的煙蒂丟入壁爐,回到了廚房。

  他找到了那瓶派翠斯,輕柔地把它放在桌子上,享受開瓶的儀式:利落地剝除封錫,再慢慢、平衡地拉開長長的軟木塞。真是一瓶好酒。如果你夠幸運的話,可以用一千英鎊的代價買到一箱。經營葡萄園,真是項不賴的工作,不必向客戶提案,也不會碰到城市裡的白癡,沒有董事會,只有幾公頃的砂礫地與泥地需要整理,以及年終的釀酒期。他把瓶子對著光,將濃稠的漿液倒入玻璃杯中,直到見到瓶口的沉澱物。即使在手臂之遙的距離,醇酒的濃郁芳香依然清晰。

  他才剛把玻璃杯放到桌上,就聽到恩尼斯在前門以男高音唱著「泰迪熊的晚餐」。賽蒙笑了。恩尼斯顯然是贊同他離婚的,看得出來,自從卡洛琳離開這個家以後,恩尼斯開心多了。

  「好了!」恩尼斯一面放下採購的袋子一面說:「哈洛德的美食廣場和以前大不相同了。簡直像個動物園!裡頭全是穿著球鞋、運動衣,帶著下垂臀部的人,幾乎聽不見英國人優雅的聲音。那些可憐的男孩,在櫃檯後面跑來跑去。我自問,悠閒雅致的生活哪裡去了?不過沒關係。我買了夠煮一頓簡單晚餐的東西就溜之大吉了!」

  他脫下外套,套上了長長的圍裙,開始把東西從袋子裡取出來。「我想先做一道涼拌沙拉,再放上幾片肥鵝肝,然後是你最愛吃的。」他取出一大塊羊腿,「加上大蒜與小菜豆,最後……」他拿出兩包東西,「再來一點布萊烈沙瓦林(Brilla t-Savarin,乳酪名)及一些小起司。」

  賽蒙說:「這樣再好不過了!」他打開冰箱,取出一瓶香檳。「你會打破一生的慣例吧!」

  恩尼斯從他正在剝著的大蒜抬頭看著賽蒙說:「只要一小杯為廚師助興。」賽蒙拔開軟木塞斟了兩杯酒,恩尼斯放下了手中的刀子。

  「乾杯,恩。感謝你所做的一切。」他的手揮向堆在牆邊的打包紙箱。

  「親愛的,以後就是海闊天空了。你不會捨不得離開的.你在這裡從沒有覺得自在過。」

  「我想是的。」

  這兩個男人就這樣杯酒對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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