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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那麼,每天,是誰在背後操縱著酒吧呢?沒有誰比野性四溢的樊妮更恰當了,這個女人身上散發著自然、隨和、甜膩而善解人意的魔力。如果在遊戲過程中,某一個遊戲者不幸輸掉,他會在絕望之中離開庭院,走進酒吧,榮獲一項特別的鼓勵獎:樊妮的一個熱吻。這個程序,已經成為法國滾球遊戲程序中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假如你聽到那些坐在矮牆上的男人們打著手勢說:「嘩!又一個樊妮的吻。」他不是在表達一種浪漫的觀察方式,而是在解釋失敗者的得分情況。不久以前,我看見一套陳列在商店櫥窗裡的法國滾球,其做工如此高超,質量如此精美,以至它們被信誓旦旦地保證為:「Anti-Fanny(反樊妮)」。

  時髦的樊妮,這個我想像中的咖啡館的女主人,她顧盼流離,魅力四射,影響已經遠遠地超出了酒吧和法國滾球球場。樊妮的價值,已經遠遠地超出她所·給出的鼓勵獎之外,她是這個村子裡的最貼心的人,是當地的精神病專家,是她的顧客的夢幻和哀傷的忠實聽眾。她給予她的顧客以心靈上的撫慰和精神上的鼓勵,這種撫慰和鼓勵像酒精一樣增長了他們的勇氣。她更像一個非正式的銀行家,提供足夠的信用、適度的貸款,以獲取最真實的現金。作為那些撫慰和服務的回報,這個村子慷慨地輸給她大量的元氣,這元氣就是:閒話、夙怨、家族爭鬥、非法私通、飛來橫財——這些她都似有所聞。她小心翼翼地編輯這些新聞,保護為她提供消息的人,以防止產生任何疏漏。她像一個慎重睿智的新聞記者,只給總統提供最可靠的消息來源,永遠不會暴露最近的那個洩露者的名字;所以她總是能夠得到最近的、最可靠的消息。然而,謠言時常會流傳起來——每個村子裡都分佈著這樣一些無形的居民——他們在街上急促地奔跑,捕捉每一絲閒言碎語,好像一隻狗在追逐著一個球。

  除了極少數的一些人外,村子裡的所有成年人每天都要到咖啡館裡轉一轉。這些人中有一個很特別的人,他總是坐在酒吧最裡面長凳的同樣的位置上,似乎是要在這裡呆一輩子。當其他敵人走進來時,這個座位是可以埋下伏兵的最好的位置。這個人叫法瑞苟勒,一名退休的中學教師。八年前,他放棄了他的教學生涯,致力於創作一本書(儘管他似乎是永遠就坐在這酒吧裡,沒有人奇怪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現在,咖啡館成了他的教室,而你,如果你走進大門不加快腳步的話,那麼你就是他的學生。

  他是法國科學院的一員,發誓將畢生精力奉獻於維護法語的純潔,異常憎恨被他稱為盎格魯一撒克遜古英語對他的母語的污染,他認為這是眾多現代悲劇中的一個。 目前, 在他無數個憂患意識中最受寵愛的那個——我將它叫做 bete noire(極端愚蠢)——是好萊塢強大得令人無法抵禦的有害影響。法瑞苟勒憂慮重重,他將好萊塢所代表的美國電影工業,看作是美國對法國實行文化間諜活動的開端。然而,他卻並不反對大家去看《泰坦尼克號》。假如你肯相信樊妮,那麼他是因為喜歡男主角 Leonardo DICaprio(萊奧納多·狄卡普瑞歐)的顴骨,而不是對電影故事本身感興趣。如果你問他,他對這部電影有什麼想法,他會言簡意賅地表達他的充滿贊許的反思:「船沉了,滅頂之災降臨到每一個人的頭上。這真是痛快淋漓。」

  在那些每天有條不紊地走進咖啡館的人流中,有一個人駐紮的時間可以說僅次於法瑞苟勒,這就是湯米,一個住在村子裡的外國人。他來自遙遠的斯堪的那維亞半島的一個小國,許多年來,他刻意打磨,日益精進,試圖將自己修煉成一個地地道道的法國農民。他大概是現在碩果僅存的還在吸沒加過濾嘴的高盧煙的人,並且吸煙的姿勢完全是農民的樣子,當煙還剩四分之一,大約一英寸左右時,他老練地將煙頭壓向嘴角,粘在下嘴唇上,每當他說話時,煙頭就隨著他的嘴唇上下抖動。他只喝茴香開胃酒, 在這裡他指的是Pastaga(巴斯達嘎酒),他總是隨身攜帶一種叫做歐品諾的折疊式小刀,用來將他每天中午叫上來的炸牛排切碎。切牛排時,他握著刀的木柄,將刀橫放在牛排上,用手在刀背上輕輕地拍打,以減輕那破舊不堪並已經發黑的刀刃的壓力。由此,有誰會想到,他出生在奧斯陸一個優雅講究的中產階級家庭?

  湯米任命自己為調停人——一名穿梭於各種社會活動中的外交官——特別是在處理瓦爾兄弟經年的夙怨時。這對兄弟長著極其相似的威皮特狗一樣的狹窄的臉龐,臉色灰暗,青筋暴露。他們擁有村子的溪穀裡一塊毗鄰的土地,並且因為這塊土地已經二十年不說—句話了。沒有人知道這場夙怨是從何時開始的,起因也許是認為遺產分配不公,也許是為了一條河或一個女人,也許僅僅是因為彼此之間的嫌惡。瓦爾兄弟遠遠地坐在咖啡館的兩頭,偶爾站起來將譴責或侮辱投向湯米,而湯米則報以時而威嚴的聳肩,時而嚴肅的點頭,表示他仍舊期望他們和解。最後,他起身向另一個兄弟走去,不消說,會談結束了,村子裡的人對這三個聰明人一起跳的這場華爾茲舞都心領神會。

  麵包師的女兒朱賽特的狂烈的愛情,是咖啡館的老主顧們生活中的一個小小的調劑。這個姑娘的感情的熱烈程度,可以依據她走進大門時所穿的衣服來判斷。如果她目前的浪漫情感非常如意的話,她就會穿著超短裙,在平臺上悠閒漫步,摩托車頭盔像戰利品一樣在她手裡晃來晃去。她走到酒吧的長凳前停住,坐下來,咯咯地傻笑,用塗滿鮮豔口紅的嘴唇吸飲皮瑞爾薄荷酒,時不時停下來,同樊妮悄悄耳語,等待羅薩利奧(Lothario)騎著摩托車到來。但是,如果她的感情哪怕是出現短暫的低沉,超短裙就會被粗布工作服所取代,咯咯的笑聲變成了帶著顫慄的歎息,樊姐也會繞到酒吧的後面,找來餐巾紙,為她擦去滿臉的淚水。

  堅決不為那顆多情的心所動的——當然,假如這顆心還沒有停止跳動,假如這顆心還沒有為另一種埋葬致歉——是馬裡尤斯。為了他,我期望我能夠在這個村子的等級制度中創造出一種官方通告一一企業家的豪華葬禮或者村民葬禮的組織者。這也許會有助於我們發現他的許多個嗜好痛中的相似性,而他一定會在同他的未來的委託人——尤其是傑克,旁邊那張桌子邊玩紙牌的老人中最老的那個——的周旋中學會更多的機敏精明。

  「晦,我的老朋友,今天你感覺怎麼樣?」

  「還好,不錯。很好。」

  「真是太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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