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重返普羅旺斯 | 上頁 下頁
一〇


  周日那天,太陽落山時分,天氣很熱,與其說是九月不如說像七月。五個人來到山頂時,感到肩上的槍和子彈袋異常得沉重,肺因爬山而灼熱。他們看到一棵大柏樹下的涼前地,便放下肩上的東西,傳著酒瓶喝起了酒。獵狗沿著看不見的羊腸小道用鼻子搜索,似乎它們正顛簸地沿著索帶的盡頭走著,脖子上的鈴擋在沉寂的空氣中相撞。這兒幾乎沒有別的聲音,沒有別的人。他們可以不受干擾地談話。

  懲罰妻子們,還是懲罰賣肉人呢?

  一頓狠揍,打斷他的骨頭,搗毀他的肉店,也許,那將會好好教訓他一頓。一位丈夫這麼說。但是肉鋪那傢伙將認出襲擊他的人,然後警察來到,那就會有麻煩,也許得蹲監獄。誰能說這樣就能阻止了他?他從挨揍中恢復過來,並將獲得妻子們的同情。所有的一切都會重新開始。酒瓶靜靜地傳遞,五個人想像著在獄中度過數月的境況,時間也許會更長。如果他們的妻子現在欺騙他們,那她們單獨一人時欺騙就更加容易。最後,他們中的一位說出了他們一直在想的事情:有必要找到一個一勞永逸的解決方法。無論如何,賣肉人必須離開這兒。只有這樣,他們的生活和妻子才能回復到那個年輕色鬼沒讓他們蒙羞的日子以前的那種狀況。

  他們當中,郵遞員一直是最理智的人,他贊成與賣肉人談談。也許能說服他離開。四個腦袋搖動表示不同意。用那種方式懲罰了什麼?報復在哪兒?公平在何處?他們將受到村民們的嘲笑,將成為人們竊竊私語的對象和嘲弄的話輛,就這樣度過餘生。這是五位懦弱的男人,老婆跟別的男人鬼混,而自己卻袖手旁觀。

  酒瓶空了,他們中的一位起身,把瓶子放在石頭上,然後回頭拿起槍把子彈推上膛。我們該這樣做,他說。瞄準,他把瓶子打成碎片,低頭看著其他人,聳聳肩。就這樣了。

  最後,他們同意應該抓用草棒的方法決定誰去執行這個死刑。做完這一切時,他們下山去和妻子一起吃主日飯。

  執行者選擇時間時非常謹慎,他在等待一個沒有月光的日子,在夜深人靜時離開家。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在槍裡裝了兩筒槍藥,儘管一排大號鉛彈就能打死一頭大象,甭說一步之遠的人了。在賣肉人聽到拍門板聲下樓開門的這段時間裡,這人心裡一定在罵他怎麼這麼慢騰騰的;他悄悄穿過空無一人的街道來到肉鋪的時候,他一定在想其他幾個人是否正在輾轉反側惦記著他呢?

  他用了兩個槍筒,死死地頂著賣肉人的胸膛,沒有等著看他倒地。在鄰居屋裡的燈亮之前,他已經到了村子下面的田野裡,東倒西歪地穿過葡萄園,走在回家的路上。

  天亮前的某個時候,第一個警察趕來了,是村子裡很少的幾部電話中的一部把他從床上喊起來的。有五六個人已經站在肉鋪透出的光影裡,他們十分恐懼又不願離開,眼睛一刻也沒從門裡血淋淋的屍體上移開。一個小時以內,來自阿威格農的一個刑警分隊來到這兒,讓他們離開現場,移開屍體,設立一個辦公室,開始了審問全村人的漫長過程。

  對五位丈夫來說,這是一個考驗忠實和友誼的艱難時期。他們在森林裡度過了又一個星期天,互相提醒保持緘默。此時,完全保持沉默是他們唯一的保護。正如他們中的一位所說,把秘密緊緊咬住,不會有人知道的。警察會認為這件事是賣肉人從前生活中的仇人幹的,在算舊賬。他們慰問性地傳遞著酒瓶,發誓什麼也不說。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了,然後一星期又一星期地過去了。沒有自首的一星期又一星期,沒有線索的一星期又一星期,沒人承認瞭解什麼情況。再說了,跟穿警服的外來人討論村子裡的事情,村民們都不大樂意。警察們所能確認的只是死亡的大致時間,當然,還有謀殺者用了獵槍這一事實。擁有這種槍的每個人都接受了詢問,每只槍都經過了仔細檢查。但是鉛彈不像子彈那樣能留下確定的痕跡。打死人可能是任何類型的槍。在那個乾燥、溫暖的秋天,葡萄汁特別濃稠,大家都毫無例外地同意村子將全部精力投入到收穫葡萄的當務之急上去。

  後來村子裡又來了一位賣肉人,來自阿德奇的一個老家族,他非常高興地接管了裝修甚至完備到刀具的肉鋪。他吃驚地發現自己受到村子裡的男人們非同尋常的友好歡迎。

  「這就是故事的結局,」馬裡厄斯說,「離現在大約有四十多年了。」

  我問他是否確認了兇手的身份。畢竟至少有五個人知道這件事,而且正如他自己所言,在小村子裡保密就像試圖在手裡放水一樣。但是他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

  「不過我告訴你,」他說,「他們埋葬賣肉人那天,村裡每個人都去了。他們都有自己的理由。」喝完了酒,馬裡厄斯在椅子裡伸伸懶腰。「是的,那是一個受歡迎的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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