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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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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多恩先生接著說: 「在事實上,我們有兩種走法:坐著走和站著走。站著走,效力比較大,但是頗為吃力。我用兩塊踏腳板先教病人站在上面,再教病人攀住兩個嵌在牆裡的鐵環,這樣穩住了身體之後,踏腳板就可以教病人的腿子運動起來。但是坐著走呢,請您看罷。」 那位採礦工程師早已靠在一把蹺蹺板式的圍椅上面坐下了,雙腿套在一雙和這座位相連而具有活動關節的木頭殼子裡。他的大腿、小腿和踝骨都被人捆上了皮帶,使得他絕不能隨意動彈;隨後那個卷起了袖子的漢子抓住搖手使著全力搖起來。開初,圍椅像一隻呆床似地擺動,隨後,採礦工程師的雙腿陡然一下動起來了,伸直之後又彎曲,出去之後又回來,速度異常之大。 「他正跑著,」那醫生說,接著又吩咐:「慢慢地,提著步兒走罷。」 那漢子減低了他的速度,使那個胖子採礦工程師坐著慢慢地走路了,這法子用一種滑稽的方式使他全身的一切動作都變了樣子。 這時候,又來了另外兩個病人,兩個全是非常胖大的,後面也跟著兩個赤著胳膊的侍應生。 這兩個胖子都被人豎在木馬上了,搖動之後,木馬都立刻在固有的地盤上面跳起來,用一種可怕的姿勢教它們的騎士動盪。 「驅步①走!」醫生下了口令。接著那兩頭人造的牲口像波浪一樣蹦起來了,像船一樣顛起來了,教那個受治療的人疲倦得同時用一種喘氣和哀求的聲音開始嚷著:「夠了!夠了!我支持不住了!夠了!」 ①驅步是馬術上的術語,那就是使得馬的前面雙蹄並舉再落地疾走,如此更番一舉一落有如波浪;北方騎馬的人叫做「拔繃子」,北京的人則稱它做「摟躥」。 醫生吩咐道:「打住!」隨後又說:「請您兩位休息一下,五分鐘之後再運動。」 波爾·布來第尼極力忍住了笑聲,發現騎士們都並不顯得熱,反而那兩個轉動搖手的漢子都是出汗的。 「倘若您把雙方的任務調過頭來,」他說,「那豈不會比較更好?」 醫生沉著地回答: 「哦!簡直不會,我親愛的。不可以把運動和疲倦混在一起。轉動搖手的人的動作是有害的,而走路的人或者騎馬的人的動作是有益得了不得的。」 但是波爾望見了一副女用的鞍子。 「對的,」醫生說,「下午專由女界使用。男客在午後都不許進來。請您去看無水游泳罷。」 一組活動小木板在頭兒上和中央都用螺絲旋緊的,拉長的時候組成了好些斜方形,收攏又變成了好些正方形,活像那種裝上好些鉛質小兵的兒童玩具,這組器具上面可以縛上三個游泳的人,並且同時使他們四肢一伸一縮地活動。 醫生說: 「我無須乎向您鼓吹這個無水游泳的種種優點,它除了使人出汗之外並不打濕身體,所以結果我們這種想像式的游泳絕不會使人感染風濕症。」 說到這裡,一個侍應生拿著一張名片來找他了。 「辣穆公爺來了,親愛的朋友,我暫時和您分手了。請您原諒。」 波爾獨自待著沒有走,回頭一看望,見那兩個騎士重新又在馬上「速步」①,沃白裡始終走著,由於這樣播弄他們的顧客們,那三個倭韋爾尼漢子喘個不住,手快斷了,腰快折了。他們活像搖動幾個大型咖啡磨子磨著咖啡。 ①速步是馬術的術語,北方通謂之「走」,凡馬的前後各腿分左右更番前進叫做走,且有大走和小走之分。 走出來的時候,布來第尼望見了何諾拉醫生和他的妻子正一同看著大會的種種佈置。他們開始談話了,眼睛望著那些團團地繞著小山的旗幟。 「行列可是到教堂裡面去排?」醫生的妻子問。 「到教堂裡面去排。」 「可是在三點鐘?」 「在三點鐘。」 「那些教授先生們可是全會去?」 「是的。他們都要去陪伴教母們。」 隨後巴耶家的兩位夫人攔住了他。再後又來了莫乃巨家的父女兩位。不過這時候,他應當和他的朋友龔忒朗在樂園的咖啡座裡吃午飯密談,所以他慢步向坡兒上走了。波爾是上一天晚上才到的,有一個來月從沒有和他這個好友單獨碰過頭;並且他要向他去談巴黎城基大街②上的好些新聞,姑娘們的和賭場的好些新聞。 ②城基大街(Boulevard)是就巴黎舊日的城基於近代辟作大街者,均系巴黎最繁華的街道。 他倆一直暢談到了兩點半鐘,那時候瑪爾兌勒來通知他們,說大家正要到教堂去。 「我們去找基督英同走罷。」龔忒朗說。 「我們走,」波爾回答。 他們發見她正站在新旅社門口的臺階上。她的臉蛋兒是下凹的,臉色是孕婦們的暗灰顏色,她的很凸出的腰身顯得出她至少有六個月的懷妊。 「我正等著你們,」她說,「韋林已經先走了。他今天真有多多少少事要做。」 她向波爾·布來第尼抬起了一副充滿著溫存的眼光,後來挽住了他的胳膊。 他們從從容容上路了,一面避開路上的石頭。她接著說: 「我現在身體真的笨重!我現在身體真的笨重!我簡直不知道走路了。我很害怕摔交!」 他沒有回答她,只小心地扶著她,她那雙眼睛儘管不住地向他轉過來,他卻不想法子迎上去。 一大群密集的人正站在教堂外面等著他們。 昂台爾馬嚷著; 「畢竟來了,畢竟來了!您趕快罷!請您留心行列的秩序:兩個合唱班的兒童,兩個穿白衣的唱詩教友,十字架、聖水、神父,隨後就是基督英和克羅詩教授,魯苡斯小姐和雷沐梭教授,沙爾綠蒂小姐和馬斯盧綏爾教授。接著就是管理委員會和醫學界,最後是觀眾。都明白了。前進!」 教堂裡的人員這時候從教堂裡面出來了,於是領了行列的頭。隨後,一位白頭發向耳朵後面拂著的高個兒先生,有名的博學家,依照學術研究院的儀節,走近昂台爾馬夫人跟前一面向她恭恭敬敬地鞠躬。 他豎直了身子之後,就陪著她出發了,為了露出他那頭科學意味的漂亮白頭發,他光著腦袋,手裡拿著的帽子垂在大腿邊,尊嚴的神態如同是早在法蘭西喜劇戲院學過了走路似的,同時也教人看清楚他那個榮譽軍官長勳章的紅色勳表,對於一個謙虛的人那個紅色勳表是過於大一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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