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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末了,他跑著走開了。

  侯爺和龔忒朗幾乎立刻跟著他走了。阿立沃父子倆都頂著絲光大禮帽,也並肩地起步了,在灰白的大路上顯出了莊重而又全身烏黑的影子;末了拉多恩醫生向著那個為了參加慶祝大會才在昨天趕到的波爾說:

  「我留著您,先生,預備把一件在我的希望裡是好得了不得的東西請您看。那就是我的機動體操醫療實驗館。」

  他挽著他的胳膊並且牽著他走。但是剛好出了大廳子走到過道裡,浴室的一個侍應生就攔住了醫生:

  「李基乙先生正等著洗胃。」

  在上一年,盤恩非醫生在他所視察的醫療所裡用著一套被他鼓吹過的洗胃方法,拉多恩醫生曾經指斥過它,說那是一種刑具。但是光陰變更了拉多恩的見解,於是巴拉杜克氏的探胃器械就變成這個新的視察的重要刑具了,他每每帶著孩童式的快樂把它插到任何人的食管裡。

  這時候他向波爾·布來第尼問:

  「您可曾偶然見過使用那種小手術?」

  另一個回答:

  「不,從來沒有。」

  「那麼請您來罷,好朋友,那是很奇特的。」

  他們走到淋浴室裡了,李基乙先生,臉色像紅磚一樣的人,正坐在一把白木圍椅上等著,這一年,他如同每年夏天都要嘗試一切新創的溫泉站一樣,正試著這些新近被人發見的溫泉。

  他如同是古代判處了死刑的人一般,被一件漆布做的緊身長衣箍著全身,扼著嗓子,意思就是教他的衣裳可以避免髒東西和迸射的水;他的神氣,儼然是一個將要被外科醫生來行手術的病人,淒慘,憂慮而且痛苦。

  一下看見了拉多恩醫生,那侍應生就抓著一條長管子,管子在將近適中的處所是分叉的,活像一條雙尾細蛇。隨後,他把管子的一頭裝在一個和溫泉相通的小龍頭上。讓另外一頭落在一個玻璃容器裡,那就是等會兒要從病人胃裡擠出來的流質的容納之所了;末了,督察長用一隻手從從容容抓著管子的第三個頭,帶著一種和藹的神氣把它移近了李基乙先生的腮骨邊,插入了他的嘴裡。後來,靈巧地運用著,使它滑進了喉管裡,他從一種曼妙而且表示貼心的方式,用拇指和食指使它逐漸愈進愈深,同時不住地說:「很好,很好,很好!這成,這成,這成,這真美滿。」

  李基乙先生雙眼發瞪,雙腮發紫,嘴邊滿是白沫,喘氣,呼吸不暢,因為嘴巴被人塞住不斷地打噎;並且他雙手都是緊緊縛在圍椅的扶手上的,為了推開這條已經鑽到內腔裡的樹膠怪物,他使出了好些怕人的氣力。

  等到他已經吞了半公尺光景,那醫生就說:

  「已經到底了。開罷。」

  於是侍應生旋開了龍頭;不久,病人的肚子明顯地膨脹著,肚子裡面漸漸被微溫的泉水裝滿了。

  「請您咳嗽罷」,醫生說,「請您咳嗽罷,這樣就好引著水往下流。」

  要他咳嗽,他反而幹喘了,那個可憐的人,後來,他渾身抽掣著,尤其他那雙鼓出眶子的眼睛,真像是快要落下。隨後陡然一下,一道輕微的格魯格魯聲音由圍椅近邊的地面上傳出來了。那條有兩個來源的吸水管終於開始引水往下流了;後來胃囊裡的東西向著那只玻璃容器出空了,醫生帶著興趣向容器裡尋覓種種消化不完全而可以認得出的渣滓和加答兒的征驗。

  「您永遠不可以再吃豌豆,」醫生說,「也吃不得生菜!哈!吃不得生菜!您簡直消化不了它。草莓也吃不得!我和您已經說過十來回,草莓吃不得!」

  李基乙先生像是氣極了。因為有那條塞住喉嚨的管子,儘管他現在生氣卻是沒法兒說話的。但是等到洗胃的工作完成,醫生輕巧地抽去了那件探胃器械,他就嚷道:

  「那是我的過錯嗎,倘若我每天都吃好些傷人的髒東西?檢查你門旅館裡的菜單子,難道不是您應做的事!我之所以到您這個新的倒黴飯鋪子裡來,正因為有人在那個舊的倒黴飯鋪子裡用了好些可厭的食料教我中了毒,而目下我在你們這個阿立沃山的大規模鄉下火鋪裡病得更厲害了,說句真話!」

  醫生不得不請他息怒了,並且一連好幾次答應了他,說自己就要去管理病人的食堂。

  隨後他重新挽著波爾·布來第尼的胳膊,並且牽著他出來一面向他說:

  「現在就要參觀我那種機動體操的特別治療法了,您可以明白那是我根據何等異常合理的原則證明的。我從前替病人診察的時候,曾經使用過我的器官測定醫療的體系,所以那體系在您是認識的,可對?我認為我們病症中的一大部分,完全是由於某一項器官的過度發達侵犯了它的鄰近器官,障礙了它的作用,而且不久又破壞了身體上的一般調和,結果發生了種種嚴重的紛擾。

  「然而,為了恢復固有的平衡和引導那種具有侵犯性的器官重返固有的正常比例,身體運動再配上淋浴和溫泉治療,正是許多最有力量的方法中的一種。

  「不過怎樣可以指使一個人去做運動呢?本來在走路,騎馬,游水和划船的動作中,不僅只有一種值得重視的身體的努力,而且尤其還有一種精神的努力。因為指使身體,引導身體和支持身體,全在乎精神。有毅力的人都是肯動作的人!可見得毅力是藏在心靈裡而不是藏在筋肉裡的。也就是身體服從強毅的意志。

  「絕不應當,親愛的朋友,想從懦夫的身上激起勇氣,也不應當想從弱者身上引起決心。不過我們能夠另有辦法,能夠另有更多的辦法,我們能夠丟開勇氣,丟開思想上的毅力,丟開精神上的努力,卻只任憑身體的動作繼續存在。至於精神上的努力,我在便利的情形之下用一種外來的和純粹機械的力量來代替它!您可明白?不成,沒有十分明白。現在我們進去看罷。」

  他推開了一張門,走進了一個非常之大的廳子,其中成行地擺著好些古怪的工具,好些白木腿子的大圍椅,好些用松木粗制的木馬,好些有關節連著的小木板,好些在那種和地面相連的椅子前面翹起的活動木棒。並且那一切物件都裝上一副用搖手去運動的複雜齒輪。

  那醫生接著說:

  「請看罷。人類有四種主要運動,都不妨叫做自然運動:那就是走路,騎馬,游水和划船。這些運動中的每一種各有發展好些不同的肢體的功用,動作的方法也各自不同。在這兒,我們具備了全用人工造成的這四種動作方法。一個人只須聽憑這些動作來使自己動作,心裡全用不著轉什麼念頭就能夠走路,騎馬,游水和划船,這類完全屬￿筋肉的工作可以延長到一小時,而絕對不必運用思想。」

  在這當兒,沃白裡先生走進來了,一個漢子跟在他後面,那漢子的袖子是卷起的,教人看得見他胳膊上的強壯堅實的二頭筋。採礦工程師更比從前富於脂肪了,他叉開雙腿走著,兩隻胳膊和身軀貼不攏來像是臨空懸著似地,嘴裡還喘著氣。

  醫生說:

  「您可以從親眼目睹來作瞭解。」

  接著他向這個由他治療的人說:

  「怎樣,親愛的先生,今天我們要做些什麼?走路或者還是騎馬?」

  沃白裡先生正和波爾握手,他回答:

  「我想坐著走一會兒,那可以教我少疲倦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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