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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他向她說話了:

  「您的先生,夫人,剛才向我談過您,而您的體氣多少使他感到一點誠懇的牽掛。關於您解懷的大約時期,他向我提過您的種種疑慮和種種躊躇。」

  她的臉色一直紅到眼角邊了,她喃喃說;

  「對呀,我在沒有懷妊之前,很早很早就疑心到懷了妊。現在我再也沒法兒知道……我再也沒法兒知道……」

  她很慚愧地這麼吞吞吐吐說著。

  一道說話的聲音在他們背後傳過來:

  「這個溫泉站是有遠大前途的。我早已得著了好些驚人的印象。」

  那正是雷沐梭教授向魯苡斯·阿立沃說話。他是矮小的,這一位,一頭胡亂地流過的黃頭髮,一件縫得不合身的方襟大禮服,一副油光滿面的博學者的落拓神氣。

  那位把胳膊給沙爾綠蒂·阿立沃挽著的馬斯盧綏爾教授,是一位倜儻的醫生,沒有一點鬍鬚,帶著微笑,裝點得仔仔細細,略略顯得肥胖,頭髮略略有點斑白,而那副刮得光光的和氣臉兒和拉多恩醫生的一樣,既不像一個教士,又不像一個演員。

  管理委員會的人物跟著走過了,領導的是昂台爾馬。突出全體的頭頂的是阿立沃父子的兩頂高得非常的大禮帽。

  在他們後面,又有一群頭戴絲光大禮帽的先生們跟著走,那是昂華爾的醫學界,其中缺少個盤恩非醫生,卻另外添了兩個新的醫生代替,一個是白拉克醫生,一個是麻遂立醫生。前一個是很矮小的,幾乎像個矮人國的老翁,自從他到了昂華爾以後,他的宗教篤信心使得整個地方吃驚;後一個是很美的,很愛修飾的少年人,戴著一頂小型圓帽子,是一個屬￿辣穆公爺隨員之列的意大利人,另有,許多人又說他是公爺夫人的隨員。

  他們的背後就是觀眾了,一道由浴場的顧客們,當地的鄉下人和附近城市的居民組成的人流。

  溫泉的降福禮的節目是很簡短的。黎忒勒長老先先後後對於那些溫泉的泉眼一個一個都灑了聖水,自然那是加了食鹽①的,這使得何諾拉醫生說是他快要教這些溫泉添上了氯化鈉的新成分。隨後,一切特別邀請過來的人都走進那個寬大的閱覽室了,其中擺設了一頓便餐。

  ①「聖水」中間加食鹽是天主教的搞法。

  波爾向龔忒朗說:

  「阿立沃家的兩個女孩子都變成很可愛的了!」

  「她們都是嬌媚的,好朋友」。

  「您兩位可曾看見總經理?」那個從前做過看守的稽查員陡然向這兩個青年詢問。

  「看見的,他在那邊的角兒上。」

  「現在克洛肥司老漢惹了好些人擠在門外。」

  當初,行列為了舉行降福禮對著溫泉走過去的時候,全體都是在那個殘廢的老翁跟前走過的,上一年他本來已經被溫泉醫好了病,但是目下又風癱得比從前更厲害了。所以他在大路上攔住了外來的人,特別是遲到的人來敘述他的經過:

  「這套玩意兒,您可看見,簡直沒有用處;它醫好過人,原是真的,不過到後來病又翻了,厲害得幾乎要人性命。我呢,從前只有兩條腿不大好,現在經過它治療以後,兩隻胳膊又都壞了。腿呢,那變成鐵一樣重的了,不過與其教這種鐵一樣重的腿彎著,倒不如割掉的好。」

  昂台爾馬是不快活的,他曾經向法院告過克洛肥司,說他損害阿立沃山溫泉的利益並且意圖訛詐,所以請求法院監禁他。但是結果他並沒有受到處罰,嘴巴也沒有被人封住。

  現在昂台爾馬知道了那老漢在浴室門外隨便發言,立刻跑過去制止。

  他聽見了大路邊上的人堆兒當中有一陣憤怒的聲音。大家正都急於去聽去看。好些女賓問:「那是什麼?」男賓們回答:「是一個被這兒的溫泉弄傷了的人。」另外許多人以為有人剛才壓壞了一個孩子。也有人談起是一個窮苦的婦人突然發了羊癲風。

  昂台爾馬擠入了群眾的包圍,他真是知道在許多人的肚子中間很使勁地腆著自己的小型圓肚子擠過去的。龔忒朗說過:「他證明著圓球的功用是超過尖鋒之上的。」

  克洛肥司老漢坐在一條壕溝邊,歎息自己的苦楚,談起自己的疼痛一面裝著哭,這時候,怒氣衝天的阿立沃父子立在他跟前,並且把他和觀眾相隔絕,拉直著嗓子威嚇他並且辱駡他。

  「那不是事實,」巨人說,「這是一個說謊的人,一個懶人,一個整夜在樹林子裡偷著打獵的人。」

  但是那老漢毫不驚慌,用一道尖銳的小聲音,一道突破了那兩父子的叫喚使得旁人聽見的尖銳的小聲音說:

  「他們害死了我,慈悲的先生們;他們用他們的溫泉害死了我。去年,他們強迫我去沐浴。而我是這樣的,到現在,我是這樣的,我是這樣的!」

  昂台爾馬教大家不要發言,並且俯下身子和那殘廢的人說話,一面眼睜睜地瞧著他:

  「倘若您現在病得更厲害,那是您自己的錯處,您可聽見。不過倘若您聽我的話,我向您負責治好您,我頂多再教您沐浴十五次到二十次。您可以在一小時內到我們浴室裡來,那時候,來賓都走完了,我們可以商量這件事,老爹。暫時,請您不要說話。」

  那老漢早懂了。他不說話了,隨後緘默了一下,他才回答:

  「我始終很願意試試。將來再看。」

  昂台爾馬挽住了阿立沃父子倆的胳膊,並且迅速地牽著他們走了,這時候,克洛肥司在大路邊的草裡躺下了,兩枝木拐分開擺在身邊,眼睛在日光之下眨著。

  群眾不明白內容,都緊緊地圍著他了。好些先生們詢問他;但是他不再回答,如同他沒有聽見或者沒有懂得;後來,那些到目下對他已經毫無用處的好奇心終於使他生厭了,他用一道既不合節奏而且過於尖銳的聲音,開始用不可瞭解的土話拼命地唱著一種唱不完的歌曲。

  末了,群眾漸漸散了。僅僅三五個兒童在他跟前長久地待著,手指頭兒挖著鼻孔,一面望他看。

  基督英很感疲倦,已經回去休息了;波爾和龔忒朗重新又在風景區裡夾在參觀者的中間散步。他們忽然發現了那群同樣丟開舊的樂園轉到這個新地方來攀附運氣的演員。

  倭迪蘭小姐變成了很出眾的,挽著她那個神情莊重的母親的胳膊散步。貝底尼韋勒先生,出身于巴黎的滑稽劇場,像是在這兩位女賓身邊很表殷勤!在他後面跟著走的,是出身於皤爾多市營大劇場的洛巴爾末先生,他正和好幾個音樂師有所討論——那幾個音樂師始終是那班原有的人:作曲家聖郎德裡,鋼琴師余韋勒,笛師諾瓦羅,低音大提琴師尼戈爾狄。

  瞧見波爾和龔忒朗,聖郎德裡向他們跑過來了。冬天,他編了一幕很小的歌劇在一家很小的古怪劇場裡演出過;但是好些日報用相當的好感談過他,到現在,他瞧不起馬斯內、雷乙爾和古譜那些名作曲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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