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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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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禮節結束了的時候,他們就把阿立沃姊妹倆引到了旅社裡。她倆仿佛都有點兒羞怯,不過卻都不是笨手笨腳的,並且都不大說話,然而不是由於害怕而是由於謙恭。她倆在飯廳桌上吃午飯,男客們,所有的男客們都認為她倆是討人歡喜的。 姊姊,端莊些;妹妹,活潑些。姊姊,就字面的通俗意義講,循規蹈矩些,妹妹,親切些,然而就姊妹們的相似之處而論,她倆是完全相似的。 午飯過後,大家都到樂園去抽彩了,那是預定在兩點鐘舉行的。 風景區已經被人占滿了,有浴客們也有農人們,氣象簡直是一個趕集的過節日子。 在中國亭子裡,樂師們奏著一篇田園交響曲。那是聖郎德裡本人的作品,波爾本陪著基督英,這時停住了腳步。 「哈!」他說,「這倒不錯。他有點本事,這孩子。如果有一個樂隊的話,可以奏得很好。」 隨後他詢問: 「您可愛音樂,夫人?」 「很愛。」 「我呢,音樂可以毀滅我。我遇著細聽一支心愛的曲子的時候,首先覺得的就像是最初那些聲音使我的皮膚從筋肉上蛻下來,熔化了它,溶解了它,消滅了它,並且讓我如同一個活生生地蛻了皮的人受著樂器的一切襲擊。那簡直真地是在我那些赤裸裸的而且顫動的神經上演奏,使得神經應著每個音符跳起來。我之聽音樂並不僅用我的耳朵,而是用我這個從頭到腳一齊顫動的身體的全部感覺力。世上絕沒有什麼旁的東西對我引得起一種那樣的愉快,或者竟不妨說是絕沒有什麼旁的東西對我引得起一種那樣的幸福。」 她微笑了,並且說: 「您的感覺力是敏銳的。」 「當然哪!倘若一個人沒有敏銳的感覺力,那麼活著有什麼意思?我不羡慕那些有一片龜甲或者一張河馬皮隔在心上的人。還有別的人,由於自己的感覺而苦痛,接受感覺如同接受打擊,而又把感覺當做美味欣賞;世上只有這種人才是幸福的。理由就是:對於自己的一切情緒,無論是愉快的或者愁苦的,必須去推敲,從中去求飽嘗,從中去求微醉,就是對於最動人的幸福或者最傷心的悲痛也是這樣。」 她向他抬頭望著,略略有點詫異;七八天以來,對於他說過的那些事情,她始終都有點詫異的樣子。 真的,自從七八天以來,這個新的朋友——因為儘管她最初對他有點厭惡,可是他不久就變成了她的朋友——時時刻刻動搖著她心靈上的安寧,並且引起騷亂,如同向水池裡扔些石子惹起波動一樣。他在她那種還在安睡中的思想裡正扔了好些石子,好些大的石子。 基督英的父親正像所有做父親的一樣,始終用對付小女兒的方式對付她,這就是說不必和她說什麼重大的事;她哥哥只使得她笑而絕不使她思索;她丈夫揣想不到應當和妻子談論談論共同生活的利益以外的事情;結果直到現在,她始終在一種滿意而且甜美的思想麻痹境界裡過活。 這個新來的朋友用好些和斧頭一樣鋒利有力的觀念劈開了她的智慧。此外,他還是一個能用自己的本性,能用自己種種情緒上有顫動力的尖銳性,去取女性的,一切女性的歡心的男性。他知道怎樣和她們談天,怎樣向她們訴說一切,並且怎樣使她們瞭解一切。他固然缺乏一種持久的奮發力,但是他聰明得達於極端,他不是始終愛著,就是狂熱地恨著,無論談到什麼,他總用一種癡心悅服者的天真激昂態度,他是見異思遷的,也是遇事熱中的,過分地具有女性的氣質,女性的輕信,女性的魔力,女性的善變,女性的神經質,也有男性的崇高的、積極的、開擴的和深刻的智力。 龔忒朗突然走到他們身邊了。他說: 「你們回過頭來,看看何諾拉兩口子罷。」 他們回過來了,於是望見了何諾拉醫生正伴著一個身穿藍裙袍的老胖婦人,她的頭活像是一個培養樹秧的小花圃,各式各樣的花花草草都堆在她的帽子上邊。 基督英吃驚了,她問: 「那是他的夫人?她簡直比他要老十五歲!」 「對呀,六十五歲:她從前是個助產護士;她還是當助產護士的時候被他愛上的。此外,聽說他們兩口子從早到晚都是在衝突之中過日子的。」 他們受到人聲的吸引都向樂園走回來了。浴室大門外的一張大桌子上擺著許多獎品,瑪爾兌勒主持著抽彩的工作,在旁邊幫助的是倭迪蘭小姐,奧迪雍大劇場出身的演員,一個矮小的栗色頭髮的姑娘;瑪爾兌勒把號碼一張張地抽出來,並且用種種使得群眾很快樂的賣藥者的法螺口吻高聲報著。侯爺由阿立沃姊妹倆和昂台爾馬陪著走過來了,並且問: 「我們要不要留在這兒?這兒鬧得厲害。」 於是大家決定去散步了,目的地是那條由昂華爾通到布拉潔岩石村的山腰上的大路。 為了達到山腰,首先他們一個跟著另一個攀上一條在葡萄田當中穿過的窄窄的小路。基督英用一陣輕捷迅速的步兒領著頭。原來自從到了昂華爾鎮以來,她覺得自己換了個樣兒,她感到愉快活潑,生氣勃勃,那是從前沒有體會過的。也許是溫泉浴使得她身體比以前好些,給她除去了好些不知不覺地使人愁悶不安的器官上的輕微擾亂,使她對於一切事物都能夠比從前感覺得好些,玩味得好些。也許她不過覺得由於她會見了這個正教她去瞭解一切的陌生青年,並且接觸了他熱烈的智慧,所以她自己受到鼓勵和鞭策罷。 她用深呼吸盡力呼吸空氣,同時冥想著他對她說過的那些有關於迎風飄蕩的芬芳的話。她這樣想:「真的,他教會我來嗅空氣了。」她重新找著了一切的氣味,尤其是葡萄的氣味,那麼清輕,那麼細膩,那麼飄忽。 她走到大路上了,他們便分組散步。昂台爾馬和阿立沃的大女兒魯苡斯在頭裡走,談著倭韋爾尼土地的收成。她,這個倭韋爾尼的女孩子,不愧為她父親的真正女兒;她有遺傳的本能,知道一切有關種植的準確而實用的要領,她說話時,聲音沉靜,語調和悅,並且音節分明,這是她在教會女校裡學來的。 他一面聽她說,一面從旁細看她;他覺得這個端莊而且已經很有實用知識的女孩子是可愛的。他不時略帶吃驚意味重複地說: 「怎樣!在理瑪臬,土地值到三萬金法郎一公畝?」 「對呀,先生,凡是種有蘋果樹可以生產那種做飯後甜食的蘋果的土地,都值得這個價錢。在巴黎吃的各種水果,幾乎全是由我們這一帶地方供給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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