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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李基乙高聲說:

  「火腿!火腿!簡直是一種毒藥,先生。」

  於是忽然間,整個餐桌分成了兩派,這一些人容納得火腿,另一些人不容納。

  後來,開始了一場無從結束的爭論,那是每天必然重複述起的有關食物分類的爭論。

  牛乳本身也成為熱烈爭論的對象,因為李基乙在皤爾多的時候,每次喝了一杯牛乳必然立刻感到不消化。

  沃白裡因為有人否認他所崇拜的東西的品質也生氣了,他答道:

  「不過,老天呀!先生,倘若您害的是消化不良症,我害的是胃炎症,那麼我們的食物自然也非各有分別不可,這正像近視眼和老花眼同樣是眼睛的毛病,而彼此需要的眼鏡上的玻璃卻絕不相同。」

  後來他又說:

  「我個人,每逢喝了一杯紅酒的時候,我總是呼吸迫促的,並且我認為世上對人類最有害的東西莫過於紅酒了。一切喝水的人都活到百歲,至於我們……」

  龔忒朗笑著說道:

  「說句真實的話,沒有葡萄酒又沒有……婚姻,我就會覺得人生是夠單調的。」

  巴耶夫人和她的女兒都低著眼睛了。她們平時都是放量喝著上好的紅葡萄酒,絕不攙水的;她們的兩代寡居好像是指出了她們從前各自對待丈夫也都應用過相同的方法,因為女兒只有二十二歲,而母親不過四十光景。

  但是素來歡喜說話的昂台爾馬,那時候卻一直是不說話,在沉思著。他忽然向龔忒朗問:

  「您可知道阿立沃那家人住在哪兒?」

  「知道的,剛才有人把他們的房子指給我看過。」

  「您飯後可能夠引我到那兒去?」

  「當然。並且陪著您去,我一定感得到快樂。再望望那兩個女孩子,我一定不會生氣。」

  末了,晚飯一吃完他們就都走了,這時候,基督英感到疲倦了,她同侯爺和波爾·布來第尼都到樓上的客廳裡預備消磨晚上的時間。

  天色還是很亮的,因為溫泉站的晚飯素來吃得早。

  昂台爾馬挽著他舅兄的胳膊。

  「親愛的龔忒朗,倘若那老漢是肯商量的,而且泉水的化驗結果是合乎拉多恩的希望的,那麼我大概就要在這兒來試一件大買賣:一個溫泉城市。我想創立一個溫泉城市!」

  他在街心站住了,後來抓著他這個同伴的常禮服的衣襟:

  「哈!您不懂,您這種人,那真是好耍的,買賣;我說的不是行商坐賈的買賣,而是大規模買賣,我們的那些買賣!對呀,親愛的,如果我們懂得這些買賣的意義的話,那麼世上的人所歡喜的都是包括無遺的了,無論是政治、軍事、外交,一切的一切,都同時包括在大規模買賣之內!所以必須鑽研,找到竅門,有所發明,瞭解一切,預料一切,計劃一切,敢做一切。大規模戰鬥在今日,是要靠金錢來進行的。我呢,我把五個金法郎的銀幣看做紅呢褲子①的步兵,二十金法郎的金幣看做光彩耀眼的中尉,一百金法郎的鈔票看做上尉,一千的看做將官。並且我實地作戰,用不著多說!我從早到晚對大家作戰,聯合大家一塊兒作戰。」

  ①當時法國步兵的褲子全是紅呢的。

  「這是生活,這個,這是寬舒地生活,如同古代的豪傑一般地生活。我們是今日的豪傑,是真正的、無雙的豪傑們!看呀,看看這個鎮罷,看看這個可憐的鎮罷。我呢,我將要把它造成一個城市,一個雪白漂亮的城市。滿是住滿旅客的大旅館,其中有引降機,有服務生,有種種車子,一群富人由一群窮人伺候著;而這一切之所以可能,正因為某一個晚上我高興去和右邊的廬雅作戰,和左邊的沙兌爾奇雍作戰,和我們後邊的它爾山,蒲爾布勒,沙多納夫以及聖內克兌那些地方作戰,和我們對面的維希作戰②!並且我將來一定是成功的,因為我掌握了方法,唯一的方法。這一點,我陡然一下看清楚了,如同一個將領看見敵方的弱點一樣。其次,在我們的職業裡面,必須知道怎樣去領導各種人,怎樣去籠絡他們和制服他們。老天,如果能夠做這些事情的話,生活真是有趣味的。我現在有三年的快樂功夫去籌劃我這個城市。並且,請您瞧瞧這種好運氣罷:我在吃晚飯的時候遇見了那個工程師,他說了好些值得稱讚的事情,好些值得稱讚的事情,親愛的。他的看法真明朗得像是白天一樣,由於他的指點,我簡直不必收買那個舊有的浴室就可以把它打垮。」

  ②這句裡面列舉的盧雅至維希等七個地方,都是在當時已經出名的溫泉城

  他重新提步前進了,他們從從容容爬上了左邊那條通到沙兌爾奇雍的大路。

  龔忒朗往往肯定:「我在妹夫身邊經過的時候,很清楚地聽見他腦袋裡的聲音響得和蒙特卡洛的各處賭館廳子裡的一樣,那全是金幣的搖動,隨注轉移,刮進刮出,時輸時贏,響個不住。」

  真的,昂台爾馬使人感覺到他是一部奇異的供人使用的活機器,專為計算銀錢、研究銀錢、心中處理銀錢而造的有生命的機器。他並且炫耀自己特別幹材,自稱對於任何物件能夠望一眼就估得出精確的價值。所以,旁人看見他隨時隨地都拿著一個物件反復審查並且高聲說:「這值得多少。」他的妻子和他的內兄被這種奇癖弄得開心,故意用捉弄手段教他上當,拿好些古怪家具給他瞧,同時央求他估價;並且在他對著他們尋得來的種種類似假造的物件十分受窘的時候,兄妹倆都發癡似地笑起來。在巴黎的街上的店鋪門前,龔忒朗也往往強迫他去估計整個一座櫥窗的價值,或者一匹拉車的破腳馬的價值,或者一輛搬家大車連同裝在車上的一切家具的價值。

  某一天晚上他妹妹家裡大宴賓客,他在筵席上催促昂台爾馬,要他立即對他說出巴黎的那座埃及古華表約莫能夠值多少錢;後來,等得昂台爾馬對他說了一個數字之後,龔忒朗又提出了巴黎的索爾斐裡諾橋和星辰廣場的凱旋門能夠值多少錢的問題。最後他莊重地下著結論:「您將來不妨對於全世界的主要建築物的價值評定,做一種很引人興趣的工作。」

  昂台爾馬是從不生氣的,並且用自信確有把握的高級人物的身分寬容並忒朗的戲謔。

  某一天,龔忒朗對他問過:「我呢,我值得多少?」昂台爾馬拒絕了回答,後來他內兄在極力盤問之中又說過:「您想想,倘若我被強盜們綁了去做肉票,那麼您可以給多少錢來贖我?」昂台爾馬末了才回答:「既然如此!……既然如此!……我可以開一張支票,親愛的。」那時候,他的微笑真說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使得龔忒朗有點受窘不再說下去了。

  此外,昂台爾馬歡喜精美的小擺飾,因為他有很精細的頭腦,鑒賞得極其準確,用他那種施於商業交易上的獵犬嗅覺巧妙地收集了好些東西。

  現在,他們走到一棟房子跟前了,那棟房子的外表正顯示它的主人是個資產階級。龔忒朗要他停住腳步,向他說:「是這兒。」

  房子的橡木大門上裝著一個小鐵錘,他們用它敲門,一個瘦瘦的女傭人來開門了。

  銀行家問:

  「阿立沃先生可在家?」

  女傭人說:

  「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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