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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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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有點兒不大快活地提出不同意見,主要不是為女人辯護,而是想揭示在當代文學中她們的魅力減退變化的原因。他說: 「在文學家和詩人頌揚她們,促成她們幻想的時代,她們追求並且認為在生活中找到了相當於她們內心從書籍裡揣測到的東西。現在呢,你們堅持消除所有詩意動人的外表,只表現令人掃興的現實。然則,我親愛的,書裡沒有了愛情,生活裡也就沒有了愛情。你們是觀念的發明者,她們相信你們的發明。你們現在只是精確現實的召魂人,而她們因為跟在你們後面,於是也開始相信一切的庸俗面。」 對文學討論經常有興趣的拉馬特在開始一場宏論時,德·比爾娜夫人走到了他們旁邊。 她確實是處在她的一個非常日子裡,穿得叫人目眩,角逐的心情使她帶著一副大膽挑逗的神氣。她坐下來說: 「我就是喜歡這樣,突然出現在兩個談天的男人前面,除非他們是在議論著我。你們兩位是這兒唯一使大家有興趣聽的人。你們在議論什麼?」 拉馬特毫不局促而且用一種文雅玩笑的口吻向她介紹了提出的問題。接著在想當著女人們的面炫耀自己的欲望刺激下(這是沉湎于榮耀的人常有的),更加精神抖擻地介紹了他的論點。 她立刻對這場爭論的企機感到了興趣,而且她自己也受到這個主題的刺激參加了進去;她十分機智、策略而且恰如其分地為摩登女性辯護。有幾句關於最可疑的女人也能忠貞不貳的話,是小說家聽來不可理解的,可是卻使瑪裡奧怦然動心。當她已經走開,準備坐到一直不放走公爵德·伯恩豪斯的弗雷米納夫人旁邊去後,拉馬特和瑪裡奧都對她方才所顯示一切有關女性的知識和所表示的風度心悅誠服,相繼誇她是無與倫比的傑出女人。 「請瞧那一位!」文學家說。 這是一場了不起的決鬥。他們談些什麼呢?此時此刻,這位奧地利人和這兩位女士?德·比爾娜走過去的時候正是這兩位雖然願意在一起,但密談拉得太長,也變得單調了的時候;於是她打斷他們的密談,帶著不屑的神氣對他們複述所有她剛從拉馬特嘴裡聽到的東西。這些來自那位新近被弗雷米納夫人征服過的男人的所有的話無疑適用於她,於是又都在一個十分精明完全能理解的男人前面重複了一遍。對這個有關愛情的永恆話題的火又重新點燃起來;於是這房子的女主人對拉馬特和瑪裡奧做了個手勢,要他們也來參與。接著當這些嗓門都提高了的時候,她叫所有的人都過來。 跟著就是一場愉快熱情的大辯論,人人都來插一句,於是德·比爾娜夫人從中找到了成為最敏銳最有趣的人的辦法,她用些詼諧有趣的論點,讓這種情緒真真假假地延續下去,因為她真是處於勝利的一天之中,她從不曾有過比今天更活躍、機智而漂亮的日子。 瑪裡奧一走出德·比爾娜夫人的家,她在場產生的那種辛辣的魅力就消失了,他感到在他的周圍,他的身心裡,空氣裡乃至整個兒世界上,長期以來曾支持他生活,而且使他生氣蓬勃的幸福仿佛消失了。 發生了什麼事情呢?什麼也沒有,幾乎什麼也沒有。在這次聚會結束的時候,她曾有一兩次用眉目傳情對他親切表示:「我心裡只有您。」可是他感到她剛才對他洩露了許多他寧可不知道的事情。這也算不上什麼,幾乎什麼也算不上;可是當他知道在這二十天裡,她又拾起了她的舊日生活,作了那麼多的拜訪,耍了那麼多手段和策略,重新開始了可憎的風流比俏的角逐,擊敗對手,追逐男人,高高興興接受恭維,對他以外的人普施恩澤時,他簡直愣住了,像個發現了他的父親或母親有可疑行跡的人。這二十天裡,他曾以為她會按她許過的願(他也一樣許過),讓分分秒秒都奉獻給他們剛誕生的新鮮火旺的愛情感受! 可是竟已這樣!她什麼都幹了,都已經幹了!唉!以後他就不會奇怪了。他懂得什麼是世俗生活、女人、感情,他從不曾有過非分苛求,也沒有因多疑而生的煩惱,他的智力足以理解一切。她漂亮,生來使人喜愛,為的是接受男人的敬意,聽庸俗的恭維。在所有的人中,她挑選了他,大膽徹底地委身給他。他曾是而且將繼續是:既是對她的水性楊花感恩知報的奴役,同時又甘心做她那種美婦人生活的旁觀者。可是在靈魂深處,在最微妙感覺聚集的晦澀方寸之地裡,仍有某種東西使他痛苦。 很可能他有過錯,自從他自我衡量以來,他總是有諸如此類的過錯。他進入社交界時感情上過分謹慎。他心靈的表皮過於嬌嫩。由於害怕接觸和冒犯摩擦,造成了他生活在孤獨之中。他有缺點,因為這種冒犯往往來自不能容忍、天性一點不能寬容別人與我們差異過大。他知道這一點,而且常常看到;可是他仍然不能改變他生活裡的特殊感性震盪。 假使,她要他回避開她的沙龍,並且在她賜給他的這些幸福日子裡躲起來,這都是為的轉移視線,避開眾目睽睽,確保日後和他的永久歸屬,他當然沒有任何理由責備德·比爾娜夫人。那麼為什麼他心裡會有這種痛苦呢?唉!為什麼?這是因為他曾以為她整個兒都是屬他的,而他現在才認識到,他永遠不可能抓住、控制住這個女人大極了的活動面,她是屬整個社交界的。 此外,他也很明白整個人生原就是那麼回事,直到現在他向來都是萬事聽其自然的,將自己對不盡如意的不滿隱藏在自願放逐之下。可是他曾想過這次,他將最終得到一直企望一直等待的「百分之百」;然而世界上根本沒有「百分之百」的純粹。 他一宵過得十分傷感,他用論證分析他所經歷體會的痛苦印象,以緩解自己。 等到他上了床,那種感受不但沒有減輕卻反而增強了,由於他不想讓自己有任何地方未經認真解剖,他追根究底地搜尋他內心新苦惱的來由。這些苦惱去而複來,仿佛陣陣凜冽的寒風催醒了他愛情裡還微弱隱約的痛苦,它們像能為一陣風勾起的神經痛一樣令他不安,威脅他可怕的苦難將臨。 他開始明白,他在妒嫉,不僅像個狂熱的情人,而且像一頭控制一群的雄獸。當他沒有再看到她和男人們和她的那群家臣共處時,他忘記了這種感覺。他也曾大致料到這種感覺會怎樣,但剛才發生的變化太大,與想像中的大不一樣。他曾以為在那些頻頻秘密幽會的日子裡,在那段應當是與世隔絕、熱情如熾的動情擁抱的日子裡,她應當關心的只有他;然而他發現了他這個情婦和以前一樣、或者更甚地忘情於所有她舊日的無謂風騷裡以此為樂,將自己生命浪費於任何來者,而不將她自己最寶貴的精華留給所愛的人。他感到自己在肉體上的妒嫉有過於心靈上的妒嫉,不是隱約不清像醞釀中的渴望,而是以明確的方式妒嫉,因為他在懷疑她。 開始時,他是直觀地懷疑,在他的血管裡,更甚于在他思路裡有一種不信任感在隱隱起伏,那是由於一個男人對他的女伴的把握不定而引起的。到發生了那種困惑後,他真地懷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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