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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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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多不客氣!和我在一起伯太久。您不要把我當小孩子。」 「沒有,」他說,「不像你想的那樣。」 他在心中感到一陣高興,變得像他年輕最矯健的日子一樣俏皮、精神。感到一種本能的願望,要調動全身的挑逗功能:孔雀就是為了這種願望開屏,詩人也是為此賦詩的。他的話迅速輕鬆地湧上了唇邊;而且他知道什麼時候說出來適得其時。那個小姑娘受了這種熱情激發,十分風趣,盡她想得出的調皮淘氣方式回答他。 他們正在討論一件事時,他突然叫道: 「可是您經常對我說過這句話,而且我已經回答過您……」 她打斷了他,朗聲大笑說: 「瞧,您不再叫我『你』了!您把我當作了媽媽。」 他臉紅了,沉默了一會,而後結結巴巴地說: 「是你的媽媽曾對我堅持了這個意見許多許多次。」 他的辯才一下子沒有了,他不知道再說什麼,而現在他害怕了,一種這個女孩子不能理解的恐懼。 她說:「媽媽來了。」 她聽到前面客廳的門響。而奧利維埃像是被人抓到了短處似的心煩意亂,解釋他怎樣一下子想起了答允的承諾,如何他跑來了想把她倆帶到首飾店去。 「我有一輛雙座車,」他說,「我能坐在折疊座上。」 他們動身去了,幾分鐘之後就到了「蒙塔那」。 他一輩子都花在和女人們結交上,觀察研究她們的感情,隨時都為她們效勞,探索揭示她們的風格,和她們一樣瞭解她們的梳妝打扮,她們私生活的種種細微末節。他已經到了能經常分享她們某些感覺的境界。當進到一間賣美容品和叫人喜愛的精細小玩意兒的商店時,他會感到高興,幾乎達到和她們自己感到的一樣的程度。他和她們一樣,對那些花俏打扮的小東西有興趣。那些最無意義的漂亮小擺飾也吸引他的注意。在大首飾店裡,他對那些玻璃櫥窗懷有一種宗教式的崇拜情調,像是在一座富足的蠱惑神壇前面。金銀首飾師傅用柔軟手指轉動著發光寶石的鋪著深色氊子的營業室,更使他產生某種程度的尊敬。 當他讓伯爵夫人和女兒在素淨的台櫃前坐下時,她們彼此自然而然地在桌面上擱上了一隻手。他說明了他的想法,於是人們拿出了各式小花色的樣品給他看。 後來人們在他們面前擺開了藍寶石,他們要從中選出四塊來。這花了很長時間。這兩個女人用指甲尖在氊子上翻轉它們,而後小心地拿起來,看太陽光透過,用博知廣聞的關心和熱情研究。當她們將選中的樣品放到一邊後,還得另添三片祖母綠配葉子,最後還要一顆很小的磨鑽,像一粒露珠鑲在中間顫動。 這時,為能贈與這禮物而陶醉了的奧利維埃對伯爵夫人說: 「您能幫我選兩個戒指嗎?」 「我?」 「是的,一個送您,一個給安耐特!讓我給你們這兩件小禮物作為在隆西愛兩天的紀念。」 她拒絕。他堅持。跟著是場長時間的爭辯,一場唇槍舌戰,最後費了些事,他贏了。 拿來了戒指。那些單個兒的最珍貴,裝在特殊盒子裡,其他一些按類分組裝在大方盒子裡,在絲絨上整整齊齊按各種寶石的別致花色排列成行。畫家坐在兩位婦女中間,和她們一樣,他也用同樣的好奇熱忱,從嵌住它們的窄槽縫裡將指環一個一個拿出來,將它們放在營業室的氈毯上,列在他的前面分成兩類,一類是一眼看來就不行的,還一類可以從中再挑選。 對一個女人來說這種挑選工作是種趣味雋永的享受,比世界上一切娛樂都更吸引人。時間不知不覺從容過去了,工作使人散心,像景色一樣,變幻多端,動人心弦,幾乎成了精美絕倫的官能性享受。 後來大家比來比去,興奮起來,經過一陣猶豫,三位裁判定了一種小金蛇的,在它薄薄的嘴和它彎曲的尾巴之間夾著一粒寶石。 奧利維埃容光煥發地站起來。 「我將車讓給你們,」他說,「我還有東西要買,我走去。」 可是安耐特要她母親趁天氣好走回去。伯爵夫人同意了,謝過貝爾坦,就和她女兒走路回去。 她們不言不語走了一會,品味得到禮物的歡娛;然後她們就開始討論所看到的、撫弄過的首飾。這事在她們心裡仍像在閃爍發光,在叮噹作響,真是樁快活事。她們走得很快,在夏日黃昏裡穿過一群晚五點沿著人行道走的人群。有些男人回過頭來看安耐特,走過時還低聲遞過一些讚揚的話。自從穿上喪服以來,自從黑色襯出了她女兒美麗照人的光彩以來,這是第一次伯爵夫人和她在巴黎上街。對於這次贏得的街頭好評、引起的注意和嘰嘰喳喳的讚揚、那份一個漂亮女人穿過一群男人時留下的小小捧場風波給她留下的感覺是讓她越來越難過,讓她心裡再次受到人們在客廳裡比較女兒和自己畫像的那天晚上同樣痛苦的壓力。她禁不住猜測這些視線是被安耐特吸引來的,她感到它們遠遠過來,從她臉上掃過沒有停留就被在她身邊走著的金髮面龐一下子吸住了。她猜測,她看出了那些眼光中對這個青春煥發的年輕姑娘的瞬息無聲的頌揚,對鮮豔動人魅力的頌揚。於是她想:「我曾和她一樣漂亮或者更漂亮。」突然對奧利維埃的思念從眼前閃過,於是和在隆西愛時一樣,她又感到一種無法抗拒的要逃走的願望。 她不願意再處在這種光照下、這個人流裡,讓那些不願看她的人看見、追求、並排和她女兒媲美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但今天在這些路人中誰還想過要比較她們呢?也許有一個人想過,方才在首飾店裡的那位?他?唉!多痛苦!願他心裡能不老糾纏在這種比較上面!他看見她倆在一起時,肯定無法不這樣想,並且會回憶起她曾那樣光鮮豔麗,走到他家中時確信會被他愛的時刻! 「我覺得不舒服,」她說,「孩子,我們去找輛轎車。」 安耐特不放心,問道: 「你怎麼啦,媽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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